“哎,外界之人都以为你还会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你却在此与吾品茶叙旧?”
听潮小筑之内,悠然无拘的休闲对谈,在茶香袅袅中进行。斟茶两杯各置身前,沐流尘望着面对面的四无君,淡然询问道:“这一回弃子求势的手段,连自己都要用作筹码?”
“算吗?除了江湖愚人的叫嚣辱骂,对吾而言并无实质损失。”
“嗯,你明白,吾非是指它。”沐流尘停顿了下,目光炯炯道。
“看来一切听完之后,好友是看穿整个布局了?”手中羽扇一停顿,四无君笑道。
“千年一击是整个布局的关键。但如何判断你真实的动机,却是真实情势变化的基点。”
溪边踱步,沐流尘沉默思考片刻,浅叹一声说道:“你要听,那便从头开始说起。首先就假设你的目标,确实是借六祸苍龙之势赢素还真一局吧。”
“愿闻其详。”
“天荒山一战,四无君你协助人形师,迫使识能龙回归本体,令六祸苍龙得以神识完整,及时苏醒出关。虽然事后将此局推诿,不熟悉你作风者,轻易也看不出破绽。但局中之人,却不难发觉其中另有蹊跷。”
四无君颔首道:“不可否认,吾与太师出战之前,明明已受靛羽风莲检查,突然反水就已应证当中存在问题。毕竟,倘若是在战中被人形师控制,未免显得缺乏说服力。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太傅或太师,从头至尾就站在六祸苍龙一方。”
“正因如此,加上须为六祸苍龙造势,素还真才非昏厥不可。不过,若照素还真平日作风,事先也必备下后手。魔界三门之阵一局,法门无名的意外出现,恰恰证明了此点。而对于魔界来说,六祸苍龙与正道之间的龃龉龌龊,并不影响魔界的计划,伏婴师顺水推舟替魔界牟利本属该然。”
像是说到关键处,沐流尘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长叹道:“只可惜,三门之阵是魔界所设之局,千年一击却是一步莲华提前排设的更大骗局。所以在三教灵玉为魔界所得之后,你这盘棋局才走到重点。与伏婴师的两次会面,第一回掐准紧迫的时间点,是你故意为之。”
“正因有第一次的遗憾,第二次他才不会拒绝。吾约见伏婴师提出与他合作,并提醒他移动魔龙,貌似具有诚意。但以伏婴师的智慧,不仅不会为三言两语而相信吾,更将因于仙灵地界中了正道算计,而对吾愈发提防。”
不等沐流尘继续说下去,四无君自行解释道:“不过吾要赢素还真一局,他须打击正道与六祸并守卫魔龙,本就合则两利。在那之前,他想要的只是一份投名状而已。”
“所以你透露了千年一击的计划,并牺牲了与六祸苍龙关系最为亲密的法云子?”
“牺牲……为何不是背叛杀害?”定视着多年挚交眸露异色,四无君兴趣十足地反问道。
“用词的差别,令你如此敏感么,好友?”
沐流尘似笑非笑,四无君却是坦然应答:“在你面前,四无君何必虚伪掩饰?”
“或许吧,咱们接着往下讲。千年一击功在千秋,一页书等非是不曾警惕暗中藏有阴谋,而是早在局中脱身不得,亦是为了苦境安危而不得不为。对此,他们缺乏同时对抗两面的准备,面对阳谋,他们所能够做得就只有将损失降至最低。”
“为了苍生大义牺牲的精神,一直是一页书等最令人敬佩的一点,但也往往成为致命的软肋要害。所幸事实证明,他们确实保住了大多力量。”
“却也将要面对异度魔界的疯狂反扑,对否?”
沐流尘自问自答,又道:“一半诡道、一半阳谋。这一局,你虽赢得漂亮,然而这只是不胜之胜,反令吾别起疑思。吾心中存有一问,六祸苍龙究竟是信任你,还是更信任寂寞侯的能力?”
“哦,此问何来?”
“吾方才说过,之前的一切推论,都是建立在你布局的出发点,乃是打败素还真之上。但,万一不全是呢?”
沐流尘莫名一言,令人惊心动魄,面色却是淡然如常,抽丝剥茧道:“你赢了这一局,亦让自身成为矛盾的焦点。无不能之事,无不解之谜,无不为之利,无不胜之争。但不胜而胜,利在何方?”
“如果六祸苍龙更信任寂寞侯,想必他也绝对信任寂寞侯具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双子峰一役,最后令伏婴师知难而退的一剑,岂不是最佳的明证。如此一来,六祸苍龙很难在短时间内怀疑寂寞侯的出现不是巧合,甚至更加推崇寂寞侯的能力。”
无端将讨论的对象转移到寂寞侯身上,沐流尘紧随其后又望着面前之人说道。
“四无君素来不做意气之争。而你偏偏这样做了,那么只有一个答案,你与寂寞侯从头至尾就是——共谋!”
“呵,哈哈哈哈……好友知道,此刻吾最想说得是哪句话么?”
一锤定音之词入耳,四无君朗声长笑不止,合掌赞叹道:“仍然是,四无君此生最庆幸者,素还真不是吾之朋友,沐流尘非是吾之敌人。”
“你这是自己承认,还需要吾继续解释吗?”
“四无君洗耳恭听。”
饮茶一口润喉,沐流尘接着说道:“作为一名最了解你的旁观者,这一局你个人的色彩显得过于浓重了。”
“但这并不构成疑点。”
“不错,因为你们只需瞒过异度魔界与大多数的江湖人。一鼓作气借势弃子,一向是你之专长。光就此局而论,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而说到底,伏婴师只是一名外来者,落后太多的他,注定无法了解你的真实。更遑论从一开始,他就错看了布局之人。再则,伏婴师根本不清楚寂寞侯的存在,又谈何排布防备呢?”
天岳的纯魔排斥人族确实不错。但以四无君的傲骨,又怎甘屈居藐视冥界的异度魔界之下?
因此,深知四无君秉性的沐流尘,从未想过四无君会是真心与异度魔界合作:“能够发觉此点的聪明人,自然会在寂寞侯站出的瞬间心生警觉。只可惜一页书濒死,素还真昏迷不醒,剩下的莫召奴又忙于东瀛谜团。此局真实的胜负,便也就此落定。”
“所有人都认为六祸苍龙受挫,其实他才掌握了未来。而真正的赢家,除了吾以外,便是寂寞侯。”
不再讳言掩饰,四无君感叹一声,再度追问道:“但刨除个人情感的推测,你需要举出更多的论据。”
“呵,你还在考验吾吗?”
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沐流尘淡笑道:“武联会的暗桩,烛龙之箭的目标,都是证据。烛龙之箭射向六祸苍龙,表面上看像是你在趁火打劫,不明就里之人也无怀疑的动机。然而,此处却藏有一个疑问……”
四无君轻笑道:“为何那最后一箭,不是射向殷末箫或其他人?”
“不错,一页书根基深厚,闻人然与无名功体特殊,唯独殷末箫气空力尽,重伤难支。此箭若以他为目标,则殷末箫必死无疑。当然,这一点也可以解释为,乃是你故意撇清嫌疑,彻底倒向与魔界合作的条件……但从寂寞侯的角度出发,射向六祸苍龙的一箭,却也同样能够拔除六祸苍龙与你勾结的可能性。再加上法云子的死亡,顿成更为有力佐证。如此一来,往后六祸苍龙的皇途,便能在寂寞侯的布局之下,一路畅通无阻。”
“所以,吾射向一页书两箭,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伏婴师需要有说服力的把柄,四无君便将计就计顺手施为。一箭数雕足以自得,四无君不曾否认沐流尘的推测,兴致盎然地追问道:“除此以外,吾在武联会的暗桩,又有什么问题?”
“一枚弃子从来就不为你所在意,而疑点也不在颠倒行。吾所指的暗桩,乃是逃回武联会的正奇老人。纵然他有一千种解释的方式,别人也将有一万种怀疑他的理由。”
四无君慢摇羽扇道:“不错,吾不放他离开,他断无脱身的机会。一名愚蠢的魔界暗桩,成就了寂寞侯初始的布局。”
“正是由于伏婴师万万想不到,双重布局还有另外一只操盘的黑手,便不会在意一名棋子的损失。伏婴师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带着天岳投向异度魔界,就成了必然之举。然而,一旦正奇老人将你与魔界勾结的前因后果贴上公开亭示众,他再想阻止寂寞侯就已来不及了。”
片刻不曾停顿,沐流尘一口气说了下去:“你在武联会有暗桩,寂寞侯定然也有。只要正奇老人一死,武联会便等同落入六祸之掌。就算莫召奴等人事后明悟一切,却也苦于情势恶化,又得提防东瀛的威胁,而不得不选择妥协。”
“呵,异度魔界将会在未来,崩碎一口利牙。”
香茗入口无味,沐流尘站起身来,无奈叹息道。
“唉,局虽好局,却坏了品茶之兴。好友,吾只可惜,听潮小筑又暂不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