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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暑去风爽的时节。伏魔府 m.fumofu.com虽然秋天的气息已经来了,早晚清凉宜人,但是夏天的生机依然蓬勃有力。花草树木上坠挂着即将成熟的沉甸甸的果实,似乎在告诉辛苦人们:它们没有辜负人们的殷殷期望。
从李家墓地祭奠完回来,覃红星沮丧的进了家门。在屋里,她坐也失魂,站也落魄,无意中翻到婆婆送给她的礼物,据婆婆说是四婆婆送给她帛锦秀图,轻轻打开,看着画面,她忽而觉得画中那绵绵的黄草,正如李家曾经的荒芜,尽管那时李家男人不在了,可李家的女人却依然如画中的株株爵梅,生命的精彩在经历了无法计量的苦寒依然绽放,直到凋零在这一片土地上覃红星正双手捧着画,听见从外面走进来脚步声,回头见是老二。她收起图,泪珠就滚落下来。她悄悄擦去,问道:
“老二啊,为什么,你就是非要过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连婚也不结难道你还没过够饥寒交迫的日子非要冰冷的对待这个冰冷的世界”
李维国默默的看着母亲,他发现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母亲一下子完全老了。同样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还是这样热衷这个冰冷的世界。他自记事起,这个世界给予自己的就是冰冷,父亲冰冷,家里冰冷,家外冰冷,家外人更冰冷,他的心在懂事起就已冷透了他没有回答母亲,他觉得无法回答,他觉得也不用回答。他觉得只要对得起良心,这一生就足够了。辍学后,他起早赶晚的干农活,替母亲喂猪做饭,替父亲种田拾柴。后来他觉得父母对他的勤快并不由衷的赞赏,干脆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再后来父亲暗暗较劲,母亲苦苦哀求,让他结婚生子,他则干脆在田里盖了间泥巴草屋住着,大部分是时间连家也不回了
李维国看看母亲,沉默不语,看似母亲在跟他说话,但是他更觉得母亲在自言自语。他觉得自己说话是多余的。就听母亲停停又说道:
“你们奶奶说得对,活着,莫比较,莫计较如果做到了这样,也许你们就能够身心健康快乐的成长,豁达的的生活。人生路途也就不会布满痛苦和懊悔了只是经过后才会明白,结果又是太晚了。我也和你们奶奶一样,只能说给后代们听,但是没经历过酸甜苦辣的后代们,谁会听啊”
这话似乎触动了儿子,屋里沉静了一会儿,她就听老二声音粗沉的缓慢道:
“妈”
“嗯”
“我刚记事时,看见村口有人穿着军装走过,神纠纠气昂昂的。后来发现,穿军装都被人尊敬,没有人敢欺负。那时我就想当兵,想着保护母亲,保护处处受人欺负的兄弟妹妹。要不是别人欺负我们家,我们也不会那么穷,四弟也不会被饿到离开我们因为我身体不够结实,学习的路行不通。我看书上说:锻炼可以使人强壮。我就起早贪黑使劲干农活,锻炼结实。可是,当兵的年龄到了,我也觉着够强壮了,却又听说我们家的出身不能当兵,就彻底心灰意冷了,看不到出路,也找不到积极热心的意义。我谁都不愿意看到,什么也不想知道。这些年,我常常想到四弟。想到如果他活着,会过得开心吗甚至觉得他是我们中最幸运的,不用受气,也不用受苦,不会担惊受怕”
这话让覃红星甚是惊讶,原来她从不了解孩子们的内心,原来曾经身体羸弱的二儿子的梦想是武者她终于顿悟出亏欠孩子们什么了。与吃穿相比,其实他们更需要面对疑惧不安世界的信心和慰籍。可是自己作为母亲只是尽所能让孩子吃饱就满足了。她想想大儿子的激进暴躁,想想每个孩子的倔强固执,无非是他们自卑的内心做了个硬壳保护自己罢了。她顿时顿悟,然而觉得为时太晚了。
“想不到这个家里还有人记着老四。这些年我们都把他给忙忘了。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你们每一个孩子是这个家让你们背负太重了。”覃红星擦擦眼角又要溢出的泪道。
李维国看看母亲,道:
“妈,我不结婚,不怪你们。我如果结婚,也要选一位翡翠李子的主人,我不结婚,就不会有,也就不会因我而有翡翠李子的悲欢故事。我不希望这个家再有悲。可是期盼欢的代价往往是悲紧随紧伴,所以就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覃红星看看儿子,呆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底下头再展开图,看画面,忍不住感叹:人生是什么是责任老二坚守着自己的责任再往前历数,责任是婆婆一生的意义,她们妯娌们也是也许她们并不清楚,她们一生都在担负责任,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李家。她们活着,再没有什么比责任更能让她们顽强的活着,不管生命中的变故多么无常,她们都坚守责任。责任也是李民源一生的意义,于自己亦然那些没有谋过面的李家的男人们一生也一直都在担任责任,每个有价值的生命都在努力承担自己的人生责任,直到生命终结。
李维军出了事后,除了上学的李维娟外,李家几个孩子都回来了。也许是和母亲交过心的缘故,李维国也自觉从野外搬回家里住了。他仍然一言不发的为母亲做好家里的琐事。李维群也
不再接工程了,虽然这几年赚了点儿钱,但是现在扳着手指数了数,发现又都送出去了。曾经几百万的背在背包里,但是当时总想着如何让这些钱再打点出更广阔的场地,如何生出更多的钱,自己也没花,家人也没花,现在,忙碌了一圈,又回来了,带着一个鼓起来又瘪下去的钱包和一颗不得不沉稳的心。
按年初两家的商定,李维平年底要出嫁的,但是因为家里事故,就自觉与母亲商量向婆家提出推迟婚期。母亲同意后,李维平提出自己到婆婆家向婆婆提出了延迟婚期一事。覃红星长叹一气,表示同意。
翌日,李维平来到未来的婆婆家,进门就见林母漠视自己的神色,心中就明白了对方早已听说李家变故。在林家的门里,林母连请来客坐的意思都没有,说话间,言语中颇有微词。李维平听出她有要借机退婚之意。面对未来婆婆的不屑面孔,她也早有预料,只是微微一笑告辞,算作她给老人家的不卑不亢的回答。
出了林家的大门,她认为跟这家人的故事也就到此结束了,僵硬牵强堆挤的笑容顿时变成了难以掩饰的失魂落魄。她出了门走了两步,抬头见门外靠墙站着林策。但是她却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直到林策站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林策站在李维平面前,见她仍然不抬头看自己,就伸手握住她的双手。他感觉她的手抖得厉害,料想她心里一定是憋屈极了:
“你放心,什么时候,我都在你的身后不会改变”
“”李维平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本来也以为就此了结这桩婚事了。
她从李家风风雨雨的经历深切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终于抬起头看他,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是她依然清楚的看到了温暖的希望,感受到了来自对方指尖传递过来的力量。她知道尽管林策意志坚定,但是如果李家逝去的老少连祖坟都回不去,林家这个婆婆家的门,她最好选择不进,否则日后会看尽婆家人的冷脸。
现在,尽管亡者已经安息,李家人内心依然感到压抑和无奈。这天,县长于浩明却带人来了。他是亲自来给李家宣读平反决定的同时也是关怀慰问来了:原本李家的屋舍土地,归还李家
李家得以平反了,覃红星原本熄灭的生活劲头,又活了过来。她委屈了这么多年,在李家庄子低头低了这么多年,终于抬起头来她带着儿女,到丈夫、婆婆及列祖列宗墓前报说喜讯
这天,有人找到李家庄子来,是三位中年男人,气宇轩昂。他们一路打听寻问,奔李家而去。
李家庄的人也对这三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路探问,四处传说。传言来人是替父亲找姑姑梅爵的。他们来到李家,面对覃红星,自我介绍。来人中为首者自称:梅韵,另外两人自我介绍,一人叫:梅润,另一人叫:梅梓。
婆婆在世时,覃红星听说过李民源有两位舅舅,但是他们早年就选择离开这个国家,海外求学一直没回来
现在,历经物转星移的他们回来了,他们老了,就先着腿脚利索的孩子们到李家庄子去找姑姑
覃红星见到了舅舅们,彼此尚未开口,却都泪流满面。梅氏兄弟两人都老了,但是看得出体格依然健硕,说话声音洪亮,举止富有绅士风度,只是他们的头发全白了。但是他们的记忆力,却让晚辈都叹服。覃红星向舅舅们诉说她来到这个家中所见所经的种种艰辛。她说着说着,就会听到舅舅提醒道:
“孩子,这个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众人听了就愕然回想,却发现记不大清楚了。
梅氏兄弟二人和一起归来的晚辈们坐在门房里,听着覃红星诉说的种种难处,都唏嘘不已听覃红星诉完苦,过了许久,梅氏兄弟提出要看看李家大院内情形。覃红星听了,搓搓手,说:
“舅舅,后面已经不成样子了,我当年来的时候就破烂不堪了,这些年日晒风吹,野草蔓生,更是破败不堪,还看吗”
“”两位老人点点头。
进入大院内,看到残存的破瓦断砖,梅寒指着前面一处残破的屋子对晚辈们说:
“这里,这里,我进去过,当年你们姑姑出嫁时,我来送的。当年李家老太爷、老太太都健在,我就在这里和老太爷、老太太叙话唉,那情形仿佛就在刚刚的昨天啊”
“哦,现在被毁成这样了可惜可惜这么庞大的古厝”梅韵惋惜道。
“看,那里应该就是你姑姑一房所在的地方了,当年我没进去,按规矩我只是在门外看了看”
“一点儿都看不出以前是像样住所的样子了”梅梓惊讶的感慨道。
在院里转了一圈,他们又回到大门处的门房里。梅寒感慨万千的诉说这些年离别后的家常,尤其是父亲对妹妹的挂念。
从前的梅家虽然一向势大,却人丁稀少。梅世青作为梅家的独子,自幼竟比其姐妹更娇生惯养,成了奇葩一个。他擅长吃喝玩乐,不
谙也不屑于为官处事之道。养蛐蛐,斗蝈蝈,求佳肴,品美味,作诗赋词,看戏听曲,这些事,即使是在他成年后这些还是生活的主要内容。眼看儿子指望不上,为了家族繁荣昌盛,梅老太爷就给独生儿子娶一个妻又一群妾。但是娶进门的女人,梅世青没一个放在心上的。他的大小夫人们,除了吃饭、睡觉、梳妆粉饰外,大部分时间就是相互诋毁,彼此间口水横飞不断。
祖父虽然为了传宗接代给父亲梅世青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妻妾,但是梅家儿女却还是寡少,梅寒这一代只有三人。为此,仅有寥寥几位孙辈的祖父常骂儿媳妇们道:
“娶回一群不下蛋的鸡,终日吵吵嚷嚷,有什么用”
儿媳妇听到老太爷的骂声都翻白眼,不敢顶嘴,就把账都算到梅世青头上。然而梅世青并不理会她们的责怪,照旧行乐耍玩。于是众女人只好继续过她们之间相互斗嘴争气的日子。
等到梅老太爷去世时,梅世青虽是妻妾一群,却孩子几个。妻妾们一天到晚闲来无事,照旧争长斗短,吵吵闹闹,没了老太爷压制,愈演愈烈,就累及到几个孩子。女人们的争斗让几个孩子不胜惊恐又不胜其烦。他们长大后就忍不住埋怨父亲,娶这么多女人回来,闹得家里一天不得安生。但是父亲不做任何争辩,照旧不误他的吃喝玩乐的生活。
父亲梅世青虽然不管国事、无心家事,却很宠儿女。不过他宠的方式比较特别,不是鼓励孩子们学习琴棋书画、念诗书歌赋,也不是教导他们深谙世道、修身齐家,而是怂恿他们一个个上天入地的任性作。用他的话说,人,要尽兴的活着他是他们潇洒生活的坚定的支持者。但是儿女大了,他们却偏偏偏离了父亲随波逐流的尽情玩乐的生活套路,竟然都继承了祖父谙于世事的衣钵,甚至有点儿争强好胜而又深谋远虑。父亲对儿女凡事认真的活法直摇头,却也不多干涉。所以每每儿女们认真累了,就来找父亲,听父亲笑呵呵的说除了吃喝凡事都无所谓的稀泥,就心胸顿时又开阔无边了
儿子想成就一番事业,梅世青就给他寻个官做。不过他鼓励儿子要做得开心,一天到晚跟在儿子后边唠唠叨叨的出滑稽好玩的主意。儿子虽无官架子,却颇有官责,被父亲玩耍的主意絮叨烦了,说请他去做好了,他却又装聋作哑。他对女儿如同儿子一样对待,让她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断然不会约束在家里学习什么三从四德。就连女儿选丈夫,也任由其自己做主。他给女儿出主意,让她女扮男装出去自己去考察、选择
梅家兄弟还记得,当年父亲无儿女的妻妾们无不鄙视他们几个孩子:一个个的,男不男,女不女,官不官,民不民,无大无小,无尊无卑,还说离家留洋就留洋走了大哥梅寒在梅爵出嫁一年后就辞官出国了。大哥走后,二哥在大哥的带动下也潇洒而去后来兄弟二人在外几经辗转努力,各自有了自己的新天地,就禀明老父亲:他们已不打算再回国了。
儿女各有了自己的主见,都走了梅世青见家里儿女都跑了,加之当地不太平,他也跑了,带着妻妾们。他先去了香港,后从香港辗转到了英国,一直在英国居住。定居国外,他不但不热心是非名利,就连热衷的玩趣也渐渐淡了,转而只求一家人能平平安安。他并不担心儿子们,只是非常记挂女儿,毕竟当年女儿离开家去李家探望情况时,李家已经是人亡家破的局面。他想着带着女儿一起走,但是却没等到她,就打算他日再聚不迟。到了国外安定后,他虽然不断的找女儿,但是却找不到一点儿关于女儿的音信,只能嘱咐儿子们继续找她,嘱咐他们找到后好好照看她,最后遗憾而去父亲暮年对儿女的评价是:只希望你们尽兴活着,结果是你们只是尽心活着。两个儿子听了笑着调侃父亲:你娶了那么多大小太太在家里。她们一天争争斗斗、锣鼓喧天的,我们能尽兴吗
虽然大哥梅寒人在意大利,二哥梅冷在英国,但是二人的联系却很密切,彼此关照有加。只是他们一直都担心留在国内的妹妹,而在听父亲说了李家的变故后,甚是担忧,却再也没能联系到妹妹
按照父亲的遗愿,兄弟二人尽所能的找妹妹,却是怎么也联系不到,想尽了办法,但是却都无法联系到,写了很多书信,也投石沉海,遥无回音。他们屡次想亲自回来找妹妹,但是由于不通航,一直无法回来。
多年后,经过几度曲折,兄弟二人由出走的青年到暮年,终于回来了。但是他们感慨遗憾没能如愿见到妹妹的面。听到外甥媳妇诉说妹妹生活的艰辛,他们更是感叹遗憾不已,他们觉得很是愧疚,既愧对老父亲的嘱托,更愧对妹妹。尤其听到外甥媳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述自己的婆婆一段时期里如何在李家庄子受尽人的冷眼白气,甚至因为他们寄来的书信被关进监狱,兄弟二人连连叹息顿足。妹妹是梅家的掌上明珠,可是留在国内受尽了苦楚,日子过得连衣食都不保,油尽灯枯,死得又是何其凄凉。他们觉得很对不起妹妹,他们不仅没能帮到她,还因为他们的缘故被鞭打甚至进监狱。她是他们在国内唯一的牵挂,可是却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们连连顿足啼息如何向父亲交代
要离开时,梅氏兄弟二人站在妹妹生活的残破院落里,郑重的宣布:
“把亏欠妹妹的,尽所能的补在你们身上。不能让她走了,还放不下心。也希望这样做,能让父亲把心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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