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死去 第一章父与子

    维克提夫——苏提王国最大的港市，亦是王国首都的所在地——是一座繁华的城市。依靠着大陆西海岸最大的码头，这里成了世界各地商人追族利益的理想宝地。一切以金钱为目标，繁忙与劳碌成了港口每天唯一的主旋律。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船频繁入港，带来金钱与欢乐，同时也成就了维克提夫的繁荣。

    清晨，整个城市最安静的时刻，大部分人还未起床，那些彻夜寻欢的大商家门更是刚刚才抱着酒桌上达成的合约，美美的睡去。只有那些小店铺的店员已经起床，为那即将到手却还并为到手的一个或两个铜币，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出于自愿。有些店员受雇于店主，为了温饱也不得不如此。只不过，积极性不太高罢了。

    海特就是这种店员之一，更确切地说，他还只是个刚刚开始工作的学徒。店主在打醒他并监督他清扫过店面，打开店门后就回后院了。看着他边走边打着呵欠，一定是又去会周公了。店里只剩下海特一个人。

    “真是的”望着门外冷冷清清的大街，海特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这么早哪里会有人买东西，老吸血鬼就会压榨我这种可怜人，对别人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只会对我凶神恶煞。他那么喜欢钱，迟早掉在钱堆里淹死。”

    旋即又想：“掉在钱堆里淹死也好啊，至少不用像我这样累死累活的。钱啊钱，我要有钱该有多好，就像被该死的老吸血鬼打断的梦里梦到的那样。啊太好了，原来不是梦，是真的。我真的有钱了，身上的衣服好华丽，还有那么多美女围绕，天哪，这里是天堂吗？等等，这些美女......哇呀呀不好，怎么长得都像老吸血鬼的女儿？”

    海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挂着恶心的笑容，嘴角还流出了口水

    朦胧中，海特觉得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本就睡得不实，心里有鬼怕被老板发现。一惊之下立刻醒了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抬头望去，只见身前站着一位黑衣男子，见他醒来便开口说：“抱歉打扰您的休息，请问可以帮个忙吗？”声音低沉，稍稍有些稚嫩。

    “当然，当然，请问客人想要点什么？”海特忙摆出一张学自店主的招牌式笑脸，旋即不忘自嘲“您看我，刚刚醒来就又犯困，还要麻烦客人您叫醒我，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真是该死，该死。”海特急于弥补自己的过失，忙不迭的边鞠躬边道歉。找机会揉了揉眼睛，开始打量面前的客人。

    他愣住了，刚刚还半睁半闭的双眼一下子睁得大大的，并死死的盯住黑衣人的面部。

    并不是因为这张脸英俊，也不是因为它的丑陋。而是........

    这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只是一张面具。银白色的面具覆盖着整个脸庞的绝大部分，只有眼睛与鼻孔露出。面具显然出自名工之手,整张脸谱栩栩如生,冷酷的令人望而生畏。

    “还好现在是白天”，海特不禁暗想“不然还真可能被当作鬼呢。”

    黑衣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黑袍人。他穿的是一件长到几乎拖地的黑色长袍，长袍又宽又大，罩着他的全身，连脖颈，手掌都没有外露。

    黑袍人对海特的注视毫不在意，伸出右手将一张纸条递在海特的面前。“我要纸条上所写的东西，请帮我准备并包好。”

    “好的马上就办，请稍等。”接过纸条的同时，海特又忍不住扫了一眼对方伸出的右手。不出所料，手套，也是黑色。

    纸条上都是些日常的食品与调味品，维克提夫人的主食——面包占了其中的大部分。很快，伶俐的海特便备齐了所有物品，包成一大包，递到黑袍人面前。

    “一银币十二铜币”

    收了钱，海特不忘鞠躬道谢，并像对待每一位客人一样，把黑袍人送到门口。在门口海特又是一惊。不知何时，门前已站了三名王国士兵。见到黑袍人出了店门，三人便走过来，看样子是与黑袍人一路的。黑袍人没有说话，只向他们点点头，背起刚刚买到的物品，径直顺着大街走去。三名士兵谁也没有说话，都快步跟上去，呈品字形走在黑袍人后头。隐隐有押解的意思。

    海特想着今早的所遇所见，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究竟是谁？穿得那么奇怪，来买东西还有人看守。嗯，想不明白。”他是真地想不明白了。

    黑袍人——从现在起，我们称呼他的名字——特罗。正沿着城中的大道向西方的码头方向走去。路上人并不多，但几乎每个人见到他都一脸的惊讶，更有好事的人聚到一起，开始对他指指点点。如果不是见到他身后跟着的三名士兵，他们可能已经聚上来围观了。

    特罗对这一切处之泰然，对于异样的目光他早已习惯，前行的步履没有丝毫变化，黑色的眼瞳中看不到一丝波澜，并依旧一言不发。而他身后的三名士兵收到过上级指示，命他们无论任何情况都不准与特罗交谈。为免发生意外，三个人相互之间都不曾开口，若想交流什么信息，无非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手势。

    前行在沉默中继续，码头已远远在望。不过四个人的目的地并非前面的码头，在下一个路口处四人转而向南，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爬上了紧邻港口的那座小山。小山只有百米左右，山势一直伸入海中，形成一个小小的半岛，半岛很小，长三百米左右，坡度较小的30米在涨潮时就会淹没在海中。最宽处有近50米吧。两边还有部分陡峭的悬崖。整个半岛光秃秃的，除了嶙峋的岩石，没有半点绿色。想来也没有哪种植物能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存活。整个岛上只有一座建筑，也是整个维克提夫市相对高度最高的建筑——高57米的灯塔。

    灯塔的历史与这个城市一样长。早在700年前，当时维克提夫还只是个无名的小渔村，为了给迟归的渔船指路，渔民们第一次建起了灯塔。只是当时的灯塔并没有如此之高。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渔村发展为城市，来往的船只越来越多，灯塔也逐渐被增高，加固。灯塔的最后一次重建是12年前，那一年秋天，苏提王国赖以成名的强大海军为她带来了一场最伟大的胜利。他们在马林提克海峡一举击败了宿敌罗素王国海军主力。从此坐稳了大陆西海岸海军第二强国的交椅，仅次于大陆最大的帝国——卡廷。该次战役罗素王国主力舰队百分之70被歼，海军名帅安达尼略被俘，同样靠海上贸易发家的罗素从此一蹶不振，退出了海上强国行列。只能在邻国的攻势下苟延残喘。胜利的消息传到王都，举国欢腾，为了迎接凯旋而归的海军将士，国王梯罗尼五世特地命人重修了灯塔，意为照亮英雄回家的路。从此，灯塔成了维克提夫的象征，更为人所津津乐道。

    但令市民不解的事，这座灯塔自从那时开始就不允许人接近。为此，国王还专门派一队50人的士兵在山脚下驻扎，并派人不定期巡逻，抓到好事者严惩不贷。从此，灯塔成为了市民心中的一个谜团。这两年，有人流传灯塔里住着一位穿黑袍戴面具的守塔人。每隔半个月到市集中购买一次食物，之后的半月便在塔中度过。这个人很神秘，很少有人能见到他。因为即使是外出采购食物，他也总是等到夜晚才行动。装束奇异的神秘人，从此令神秘的塔更加神秘。

    灯塔前，三名随行的士兵已停下了脚步。特罗却没有停，他径直走到塔前。面前就是塔的入口，相对于灯塔的高大，眼前的门却显得如此窄小。特罗轻轻的推开门，门里一片黑暗。一股湿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些许的沉闷。他没有任何迟疑，一闪身，融进了浓浓的黑暗当中。

    虽然没有一丝光亮，特罗也清楚向前两步就是窄窄的楼梯，沿着楼梯下行不久，路就到了尽头。他向前摸索了一阵，抓到一个似乎是门鼻的东西，向外一啦，门开了，里面透出点点昏暗的烛光。特罗悄悄走进门去，回手关上了门。

    这是一间地下室，也是特罗的家，他生活了12年的地方。每个白天他都只能呆在这里，入夜才能偶尔出去透透气，即便如此也要受人监视。屋子十分窄小，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占去了屋子的绝大部分。其中一张床上躺着的老人是他的养父。本来在沉睡的他似乎被特罗的归来所惊动。缓缓睁开眼睛，用一双浑浊的眼球注视着眼前的孩子。

    “已经是晚上了么，我睡了这么久？”老人问，好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特罗背后的包。

    “不，刚刚早上而已。”特罗借把包放在桌上的时机背转了身，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才有些难以启齿地说：“今天，是那个日子了。”

    “是吗？”老人的语气很平静“难怪他们准许你早上出去，原来是怕饿着我这个老头子，万一我饿得没力气走路，他们岂不少了很多乐趣？”

    特罗没有回答，屋里一片死寂。

    “又到秋天了啊。”老人感慨。

    “是。”

    “你已经17岁了。”

    “是。”

    “17岁，多好的年华。可惜你却要陪我这个老头子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为父对不起你，如果我没把你拣回来，你也许会活得更好些。”

    特罗转过身，眼睛直视他的养父，尽量用较为平静的语气，“您拣我回来，我活着。您没有拣我，我会死。”

    屋里又是一阵死寂。

    “您是我父亲。”似乎想证明什么，声音中透着坚毅。

    “哈哈，这我清楚。”老人笑着，似乎想缓解此时的气氛。再想笑笑时笑声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所代替。

    特罗忙走上前，扶起瘦骨嶙峋的老人，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咳嗽声时断时续，久久不能停止。

    咳嗽好不容易渐渐平息，老人颤巍巍伸出干枯的右手，抓住特罗的臂弯示意他停下。特罗停止了拍打的动作，手却依然扶住老人的后背没有离开。

    老人一声长叹：“是我当年的自私害了你，若不是害怕孤独，不把你留下,想必现在的你会是自由的。不过还好，根据协议，当我死去你就能重获自由。”老人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仰头望着天花板，喃喃的说：“想来这一天不会太久了吧。”

    特罗数次想打断老人的话语，但每次都只是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把藏在袖中的左手松了又攥，攥了又松。脸上的表情也被冰冷的面具所掩盖。

    急于改变屋内的气氛，特罗赶忙换了个话题：“今天出去我买了您最喜欢吃的面包回来，您要不要尝尝？”

    “噢？是吗。”虽然所言无味，老人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当让顺着他的话说。“那块拿来给我，这几天天天吃鱼，腻都腻死了。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了。”说完还装出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

    特罗一笑，打开桌上的包，把里面装的那一大块面包取出来，切下一大片。又在包中找出果酱与黄油，仔细细细在面包上涂好，才递了过去。有赶忙倒了一杯水，放在老人床头。

    “嗯，不错不错。”老人似乎很陶醉的样子。嚼着面包细细品味。

    鼻子有一阵发酸，其实那面包又干又涩，怎们可能会好吃。特罗知道那都是做给他看的。但又不敢说破。

    “你怎么不吃，不饿吗？”其实面包已经是他们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老人自然不会自己独享。

    “噢。是，好好，我也吃。”特罗忙又切下片面包，抓起果酱包仔细的涂着。涂好后，他转过身，背对老人摘下脸上的面具，将干面包放在嘴里。

    对刚刚所做的一切他有些沾沾自喜，在把面包涂果酱时，他故意找老人看不到的位置。虽然看上去在涂抹那些果酱却一滴也没有滴下。所以，现在特罗吃得津津有味的其实是根本没有加入任何调味品的干面包。但他甘之如饴，丝毫不以为苦。能够用来购买食物的钱本就不多，为了能让养父尽量吃得好些，这种小把戏特罗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也许特罗过于得意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老人的脸上已淌下泪水。而当他吃掉整片面包，重新带好面具转过身时，泪水早被擦得干干净净。

    之后，在两人刻意营造的温馨氛围中，一天又很快过去。已经傍晚，门外传来的沉闷敲门声令屋内的欢笑嘎然而止。虽不情愿，但该来的终究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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