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雨水滂沱,树叶被冲刷得簌簌作响,几朵半开的花儿也被极速落下的大雨冲击得七零八落,分外凄惨。
楚烈铮身子向后一仰,堪堪躲开云无痕开山裂石的一拳,随即右手成凤眼之状,从身侧狠狠捣出。云无痕一击不中,立刻变拳为掌,轻轻拂过楚烈铮右手,并在两只手相交的瞬间一托一推,令楚烈铮竟然抽手不能,硬生生受了他的一击之力。
“一缠之威,真是不可小觑。”楚烈铮身子一颤,闷闷哼了一声,有些无奈,有些赞赏,也有一些昂扬的战意,“没有内力的缠丝手,不过是唬人的花拳绣腿罢了。这才是我要看到的无为绝学,真正的缠丝手!哈哈,缠得好,缠得好!”
云无痕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脸颊微红:“过奖!”
他和楚烈铮过了数十招,好容易寻得机会缠住楚烈铮,打断了对方一招接一招的连绵进攻,将他的身体滞住了足有一息——别看一息时间似乎短得很,但是对于楚烈铮和云无痕这种喜欢以快打快、一旦出招就如长江大河般滔滔不绝的人来说,他们在一息时间内,完全可以出五拳,踢三脚,变招七八次,用刀剑的话甚至可以挥舞近十次,这其中还不包括肘击、头槌、肩撞等等进退连贯动作。
而且,像他们这类人,与人交手时极为注重作战的节奏。他们往往通过一连串逼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密集进攻,努力把节奏掌控在自己手中,让对方跟着自己的步伐走。而战斗局面一旦真的被他们所控制,那么对方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上一次,云无痕与楚烈铮只是拼手速,两个人都没有动用内力。楚烈铮胜就胜在他已经习惯了每招每式都不灌注内力,却能保持尽可能完整的攻击性,可以说他发挥了他当时百分百的力量;而云无痕则因为少年赌气心理,本着“不占你便宜”的心理,也跟着楚烈铮打出不加内力的招式。但是他事先可没有练习过,也没有十年时间让他熟悉这种打法,可谓相当的别扭,缠丝手十成威力发挥不到二三,才造成了那看似“和平收场”其实“两败俱伤”的结局。
然而这一次,云无痕咬着牙发狠儿,把毕生所学丝毫没有保留地使了出来,终于在第四十五招时,成功“缠”住了楚烈铮。
楚烈铮一招被制,嘴里虽然还在毫不在乎地说笑,但是脸色却已然白了三分——云无痕毕竟是无为河十大高手之一,当他真正放开一切束缚全力以赴时,这个阳光天真的俊朗少年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足以令那些以貌取人的家伙大跌眼镜,惊掉一地下巴。
他的内力并不是【天下】,按理说绝对伤不到楚烈铮。不过缠丝手本身就不以杀伤力为主,所讲究的就是一个“缠”字,旨在滞住对方行动,打断对方节奏,消弥对方攻击,是以“控制”为主要目的。所以楚烈铮那一手凤眼击没打出去,相当于一个全力奔跑的人忽然撞上了一面墙,行动被阻止倒是次要的,关键是那强横无比的反噬作用。
一个奔跑的人被墙挡住,相当于在他静止时,一面墙以他的速度向他撞了过来。同理,一个蓄力十足、去势汹汹的招式被缠住,楚烈铮等于被另一个自己迎面揍了一拳——一个会【天下】的自己。
内息反噬!
那一刻,他其实已经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要是他现在的对手是楚无刃那样善于捕捉别人破绽并穷追猛打的人,那么即使他内功深厚,自我治愈能力极强,不出半个时辰,也会没有一丝翻盘机会地大败亏输,搞不好甚至还会性命不保。
幸运的是,楚烈铮现在面对的是云无痕。
云无痕毕竟才二十岁,毕竟心地纯良,毕竟还有一些心软,毕竟还恪守着一些底线,毕竟还把楚烈铮当成自己的朋友——虽然最后一点他应该不会承认。
因此,当他拥有了那一息时间的绝对控制权时,他一腿将楚烈铮踢飞到半空中,自己也随之跳起,握紧双拳,准备拼尽全力打下。
这时候,他却迟疑了。
楚烈铮面带微笑看着他,目光清澈。
云无痕甚至能看懂他眸子里要说的话:
“果然英雄出少年!”
他突然想起来楚烈铮曾一口叫破他的来历和师承,并且调笑“我不就是偷了你一百两银子,拐跑了你的未婚妻,偷了你家传秘籍的那个混蛋么?要不然你和我打什么?”——恍如昨日。
你和我打什么?
云无痕一时间居然不敢面对那双清亮的带着笑的眼睛——
“正邪不两立!楚兄,对不起了!”
他一拳砸下。
楚烈铮实打实受了这一拳,笔直地坠落到地上一堆混着污泥的树叶里,一路撞断了树枝无数。楚慎昨日刚给他换过的外衣悉数破碎,白色的布料飘飘忽忽挂在枝头,上面隐约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大雨倾盆。
楚烈铮用胳膊肘支撑着坐起来,抬头看着落在树枝上的云无痕,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嘿嘿笑道:“缠丝手……名不虚传,断虹子前辈教的好徒儿……”
云无痕把右手的拳头举到脸前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你,你不该吐点儿血什么的么?”
楚烈铮扬了扬手臂,上面是被茂密的树枝划出的一道道口子,鲜血慢慢氤氲出来,“血?这儿有啊。”
“……”
云无痕还想再说什么,忽听脑后有衣袂振空之声,不由回过头去,看见在漫天暴雨里依然干燥飘逸的欧阳红负手淡淡站在他身后的树枝上,全身气机外溢,把雨水全都远远弹了开去。
不得不说,这样虽然很浪费内力,但无疑极为潇洒,极为有气势,当然,也最能吸引异性目光。
关键是,他跳下来做什么?
难道说,他认为楚烈铮已经彻底败了?不会吧……
云无痕正在疑惑,忽见底下楚烈铮朗声长笑起来。
林子外的花容也在同一时刻微微一笑。
“云兄,你刚才手下留情了。”楚烈铮慢慢爬起来,捂着胸口,似是在回味刚才遭受的沉重一击,不无可惜地摇摇头,“所以,抱歉,你没有抓住这次重创我的机会——而那,也是你唯一的机会。嘿嘿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下一息,他,欧阳红,花容同时开口,音量不同,说的内容却是一字不差:
“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