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云无痕向自己倒过来,楚烈铮眼神一凛,没有伸手接住,反而一个后空翻,斜斜地跃到了旁边的树上。
在他堪堪跳离云无痕的之后一息,一个花白胡子老道从天而降,稳稳当当接住了云无痕,“咦”了一声,似乎对楚烈铮这么迅速地反应有些惊讶。
楚烈铮笑容消失了眨眼一瞬间,随即他换上更灿烂的微笑,一抱拳:“断虹前辈。”
断虹子点点头,道:“少宗主年少英雄,一双慧眼洞破天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啊,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老朽的弟子败在少宗主手下,当不得老朽也要领教领教少侠的高招了。”
楚烈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视线所及之处,看到刘家双主、梁煌城他们也已经不避大雨,悍然进入了湿冷茂密的丛林——这正是他最不想见到,同时却又最想见到的局面。
最不想见到,是因为那几个人要么人老成精,要么历练无数,都是一身泥水摸爬滚打走到今天的。不像云无痕年轻稚嫩,也不像欧阳红飘然出尘,更不像西方愁为老不尊,他们是真正有沉淀的高手中的高手,也许不会那么多华丽丽的招式,但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沉稳而老辣,基本没有破绽可言。楚烈铮再天才再怪物,也少了不知多少年的经验累积,对上这些老油条,胜算着实不大。
而最想见到,是因为这就是他一开始的目的。他当初没料到这些正道中人会和他讲什么道义道德,原计划以身为饵,把这么一大群人呼啦啦全都引进树林里,再分割包围,来个各个击破,再把他们拉到更深一层的树木樊笼中,采用游击战术,达到涣散对方斗志的最终目的,让他们一个个孤立无援,友军失散,敌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无可奈何打道回府。结果因为他们集体抽风,讲什么公平公正,拒绝多对一,年轻一辈的进来了,老的一辈却还在外头压阵,让楚烈铮不得不和云无痕实打实地硬拼了一场,甚至还冒险现学现卖织霞手惊艳一把,才勾引进这些老家伙们。
不过,看后面刘半杨、刘半菊的神态,似乎依然打着袖手旁观、一个败了另一个再上的想法。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树林外围毕竟还是有些稀疏,也少有毒蛇毒虫出没,楚烈铮占不到明显的地利优势,落败也只是早晚而已。
按他的想法,仗是一定要打的,不过打的是突袭,是游击,是埋伏,是骚扰,是有目的性有方向性的战略性撤退,而不是如现在一般的强攻车轮战。
“人和”他是占不到了,所以必须要想尽办法占有“天时”和“地利”。
所谓“天时”,就是我想在什么时候打,你们就得跟我在什么时候打;而“地利”则是,我想在哪儿打,你们就必须和我在哪儿打。虽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楚烈铮就不相信他的天时地利加起来,还不能让八方那本就不太“和”的“人和”失效败退!
这个是战略性目标,一切战术都要以此为中心,为其服务。
战略不能变,但战术却可以。
因此,在叹过一声之后,楚烈铮抽出了缱绻刀。
打了一个小的,引出一个老的;那么打一个老的,是不是就可以引出更多老的了?
楚烈铮不无恶意地用眼角余光扫扫在一旁观战的人:叫你们不出手,叫你们讲什么君子风范,在这里浪费咱们大家伙儿的时间!温和的诱导不成,你们可就别怪我上点儿刺激的东西了!
“请前辈指教。”于是他反握刀柄,一揖到地。
对这个讲究“清静无为,达观旷雅”的老道士,楚烈铮还是很尊重的。至少他就做不到自己亲人朋友被人弄晕之后,还能淡然从容地表达对那个家伙的赞赏。正因为做不到,所以楚烈铮才明白能保持那种平和的心境有多么困难,才会难得地恭恭敬敬作揖行礼。
断虹子呵呵笑道:“指教不敢,小徒儿学艺不精,倒叫少宗主见了笑话。只是少宗主学自小徒的那几招,未免失之于柔,过之于狠,可见少宗主心中暴戾之气不少。然而我看少宗主却能始终微笑以对,手下处处留情,点到为止。少年人能有此番自控,不错,不错。”
“前辈过奖。”楚烈铮笑道,“您不说我心机深沉笑里藏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实在当不得您老人家如此赞誉。”
“诶,非也。”断虹子正色道,“老朽虽不如当年的流风门莫大侠观人知心,却也自忖一双招子还没瞎。少宗主若是有心为恶,我岂能看不出来?唉,正是你出身极峰,却心怀善念,才让咱们这一群人大是头痛啊。”
楚烈铮心头一暖,然后又是一怔,慢慢咀嚼断虹子随口道出的几个字:“流风门……莫……大侠?”
他头顶忽然有人接口道:“我爹,也就是你师公。”
楚烈铮立刻回道:“胡说八道!”
莫情从树梢上探出头来,愤怒地叫道:“老子怎么胡说了?莫风仪姓莫,怜舟和老子我也姓莫,他是老子的爹,老子是他儿子,童嫂无欺,如假包换,怎么就成胡说了?”
楚烈铮慢慢道:“这个也许没错,但后面的那句错了。你爹,也就是我师娘的爹,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师父的爹才是我的师公,除非我师娘的爹是师父的……”
他突然噎住了。
“我师娘的爹,是我师父的师父?”
这个他可不知道!
他对于流风门的所知所闻,其实都是从楚无刃的只言片语中整理出来的。由于楚无刃年轻时和秦莫二人交好,所以他对他这一辈的了解比较多,而对上一辈的所知就极为有限。这就导致了楚烈铮知道莫情、他师父师娘之间的三角恋,却不知道他师娘的父亲居然是他的师公这种情况的发生。
原来流风门,传承了不止一代啊。听断虹子的口气,在他的上两辈,也就是那个莫风仪执掌流风门的时候,似乎还相当的有名。不知怎么的,到了他这辈,居然沦落至此……
楚烈铮在这边感叹着,那边断虹子也吃了一惊,讶道:“少宗主,你是莫家流风门的人?”
楚烈铮被他问得也是一愣:“云兄没向您提起过?”
“是有说过。”断虹子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只是我以为,此流风门非彼流风门。想当年,莫大侠门下弟子何止千百,房屋也足有千顷,出去报上流风门的名号,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尤以门中‘识人之术’称羡于武林,大家伙儿从八方各境赶来,挤破头皮也要想入得此门,一时盛况,前无古人,怕也后无来者。奈何二十年前,昔日风光八面的流风门祸起萧墙,同门残杀,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颠覆了那个庞然大物。眨眼之间,流风门真如其名,风流云散,唯有传说遗世,徒留后人感伤。”
说到此处,断虹子看向莫情:“你是莫家莫风仪的后人?”
莫情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楚烈铮已然呆了。
“祸起萧墙,同门残杀……”他反反复复念叨着几个字,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缱绻刀,“这是什么意思?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断虹子脸上浮现一抹悲悯的神色,叹息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毕竟也算是流风门余……余下的弟子,告诉你也无妨。”
“昔年流风门主十九弟子,半数……入魔。”
楚烈铮倒吸一口冷气。
入魔!
世上还有哪个“魔”?无非就是魔宗的“魔”!
“是楚无刃干的好事?”他勉力压住自己波动的情感,冷冷问道。
“楚无刃?现在魔宗之主,少宗主你的父亲么?”断虹子看来是抱云无痕抱得累了,远远一抛,将那么大那么重的一个大活人直接抛出树林,被刘半菊接住,稳稳置于马背之上,花容过去试他的脉搏,戳了他几下,云无痕便傻乎乎醒了过来。断虹子松了一口气,续道,“不,不是他。不过能如此蛊惑人心,让正道之人背弃信仰,背叛师门,手足相残的,也只有极峰魔宗了。”
楚烈铮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摇了摇头。
断虹子捋了捋胡须,叹道:“魔宗行事肆无忌惮,无法无天,这也算了。世人有善有恶,此乃人之常情。然魔宗不但自己行恶,更会诱发别人堕落失节,导致朋友之间割袍断义,亲人之间断绝来往,同门同族互相残杀,实在不容于天地,厌恶于鬼神,世人共讨伐之,可谓替天行道。正邪之间,没有一丝回旋余地!”
楚烈铮沉默了许久,淡淡开口:
“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