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只漏网的鱼
去法院调阅高兵的卷宗时,高亚细细查看他的供述。高兵的供述反反复复有好几份,有的认罪,有的又翻供。高亚发现有一份犯罪嫌疑人供词中按捺指纹的旁边,犯罪嫌疑人高兵在签字旁画了一个极小的鱼状的图案,若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
高亚眼前一亮,不由得琢磨这是有意还是无意,也许有什么隐情?抱着疑问,也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准备再去会见。
刚离开法院,高亚就接到了刘大中的来电。那小子的态度相当不客气,“你龟儿啥子意思哦?我怎么听刑事庭的朱庭长说你刚做了高兵的辩护律师?”
“是的,我接受了委托。有案子找上门来,我没理由不接啊,是不是?毕竟我还要生存嘛。”高亚开始跟刘大中打太极。
“少废话,你说,是不是小蔓委托你的?”刘大中说的“小蔓”,就是眉眉。
“是啊,作为老邻居,我没法拒绝她的请求。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高亚继续解释。
“老邻居??你以前可没告诉过我这层关系。”刘大中很是疑惑,“你龟儿到底隐瞒了多少事情没有告诉我喃?”
“我应该跟你说过吧,大概是你没留意。”高亚打了个哈哈。
“那你是打算真辩护还是假辩护呢?”刘大中问。
“咱们兄弟间还不好说,你想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如何?”高亚直接说出刘大中的想法。
刘大中马上放松了,“算你狗日的聪明!我告诉你,朱庭长跟我是过硬的交情,你就算真为高兵辩护,也不见得占得到什么便宜,你要是按我说的去做,我这马上就有一个标的上亿的经济案件转给你,一个房地产公司的债务纠纷,两成律师费你算算是多少吧?!我不信你不感兴趣。”
“上亿的经济案件”,“两成律师费”这些字眼落到高亚耳朵里简直令他精神一震,他迅速心算了一遍,刨去给刘大中的好处费,收入起码上千万呢,自己马上就要跃入千万富翁的行列,成为真正的精英人士,成功人士!怎能不动心呢?
但自己首次接手刑事案件,却又有些手痒痒,想搞个清楚明白。世人都把刑事案件说得犹如洪水猛兽,自己倒要试试,有没有那么可怕呢?
表面上仍然要装出驯服的样子来,高亚不动声色地对刘大中说,“谁让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兄弟自然是听你的。”
挂了电话,高亚看看快到律师事务所了,他打电话叫小娥出来,看守所规定得两个人,这个每次还是得规规矩矩地执行。
小娥上了车,高亚一路疾驰,看看路标,快到郊区县城了,便准备从出口出去,从后视镜里忽然看到一个白色车身喷了张牙舞爪的龙纹的面包车也跟着拐了出来。他第一感觉那车身喷绘还挺打眼的。再看的时候,那车的速度已经放慢不少,并没跟上来。
再次在看守所见到高兵,发现他荫翳的眼神淡去了不少,转而代之一种希望的光芒。大约是上次见到眉眉的缘故吧。毕竟这个案子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发回去重审,会给犯罪嫌疑人高兵造成不小的心理压力。特别是在高兵被采取强制措施后,律师的会见让他弱者的心理看到帮助和支持,而眉眉的“违法会见”又让他看到了爱情与力量。
尤其是这次的律师会见,高亚发现,高兵那种胆怯、绝望的心理得以缓解、平静,如同溺水者看到了救助者。
照例是高亚询问,高兵回答,只不过助手换成小娥来做会见记录。
“我不跟你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吧,我在你的一份供述中发现了一个符号,鱼形的符号,你能解释一下什么意思吗?”
高兵大概没有想到有此一问,愣住了,一片茫然。
“你回想一下,那个符号很奇怪,凭我的直觉,感觉有故事,有隐情,而上次你并没有如实告诉我。作为你的辩护律师,我有权知道案情的细节,这样才能更好地对你提供法律服务。”高亚把利害关系都一一阐述清楚,静静等待高兵发言。
高兵眼睛突然闪过一丝犹疑,“随便画的,没什么意思。”
高亚突然提高了声音,“按我的理解,那是指有一条漏网之鱼的意思,是吗?如果你说了,没准能将功补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委托,眉眉希望你没事,你知道吗?!”
提到眉眉,高兵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问,“有烟吗,可以吸一根烟吗?”
高亚一听有戏,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支软中华和打火机递给他,他接过去看到烟的档次挺高的,眼神便有些复杂,又或许是兄弟二人两种不同的身份也使他有些黯然失神。他点燃之后把打火机递还给高亚,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说,“既然你看出来了,我就讲出来吧。”
高亚大喜,知道这次会见将使整个辩护出现转机,回头看了小娥一眼,她明白是叮嘱她仔细记录的意思,也就点点头。
“其实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那次在检察院的供述里就画了一个小小的符号,也是想考验一下办案人员的水平,如果被察觉出来了,我就坦白,如果没人注意到它,那我就把这个罪行扛下来。因为犯事的那个大哥对我有恩,我原来打算帮他顶罪,但后来眉眉托人传来消息说她怀孕了,我又反悔了,因此在看守所里想尽办法自残,想出去。”说到这里,高兵叹了口气,“我对不起眉眉,她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福。”
高亚恍然,原来如此。不过目前看来高兵还不知道眉眉的孩子已经掉了,要是知道是因他犯案而焦虑过度导致滑胎,他一定会更伤心后悔吧!
“那个老大哥跟蓝本昆什么关系?”
“老大哥是蓝本昆表妹刘秀的未婚夫,现在你明白了吧?”
在高兵后来的供述中,高亚的思维顿时清晰起来,一系列画面串连在了一起,宋怀堂曾经强奸刘秀未遂,而老大哥为未婚妻报仇,原本只打算教训教训宋怀堂,没想到宋不经打,重伤死亡了。正好蓝本昆与高兵回家路过那里,老大哥惊慌逃走之后,他们便替其收拾乱摊子,因此被警方怀疑。也正因为高兵并非作案人,因此那些作案时乘坐的吉普车以及打人用的棍棒、毛巾等证据都没有。也不可能有,这些都是蓝本昆与高兵编出来的。
“你傻不傻啊,连杀人罪都替别人扛?那老大哥对你们有什么恩,值得你们这样舍命相救的?”高亚对此十分不解。
“具体的我不想说了,总之是我们最落魄的时候,他帮了我们。这个人情债一直没还。我现在这么一说,等于出卖了他,以后也没机会还了。”高兵还保留着街头混混瞎讲义气的品质,虽然为了眉眉他不得不澄清自己,但却依然为此苦恼不已。想必当初他在签字按手印画那个符号时也有许多顾虑吧,要不干吗拖到现在才说?!
“不,你还有机会,你可以帮他照顾未婚妻。”高亚似笑非笑地说。
高兵正要发怒,却听见旁边那个助理女律师温柔地说,“你别想歪了,他说的就是寻常的照护而已。”
那是小娥出言维护高亚,她毕竟还是爱他的。
“老大哥原名叫什么,长相有什么特征?”高亚仔细询问细节。
“原名没有人知道,大多数人叫他‘刀疤脸’,兄弟们都叫他‘老大’。他左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很好认。”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老大哥会逃到什么地方去吗?这个很重要。”高亚说。
高兵皱眉思索,他和弟弟高亚一样,都有着两道粗黑的眉毛,只不过高兵有一副好看的双眼皮,而高亚则继承了母亲的单眼皮,眼睛狭长眼尾略往上翘,笑起来像一条缝。
“我知道他在怀清古镇上开了一家怀美洗脚房,让警官去那碰碰运气吧。”高兵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好的,今天会见先这样吧,李律师你把会见记录拿给他看看,签个字。”高亚一本正经地嘱咐小娥,他们之间很少这样严肃地说话呢。
离开之前,高兵迟疑了一下,磕磕巴巴地问,“兰——兰姨她,她好吗?”
高亚第一次听高兵如此称呼自己的母亲,不由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提到家事,那种剑拔弩张又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冷冷地说,“不劳你记挂,她老人家一切都好。”
连小娥都觉得奇怪,高亚对待这个犯罪嫌疑人的态度真是有点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