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世襄拿着几张纸回来,申贵祥眼睛一亮,把剥好的瓜子仁推到陈世襄面前,觍着一张菊花绽放后呈现出的笑脸:
“你问啥了?汉奸的事还是刘一鸣的事?咱表哥咋说?”
陈世襄在申贵祥拉开的座椅上坐下,将手中文件放在桌上,侧头打量一眼申贵祥,看着这张菊花残,心底不由再次想起表哥那天说的怀疑申贵祥是红党的话。
这家伙在组里主打一个低调,对小组业务一点也不上心,遇到事就往后退,对什么事都好奇……真是越看越像卧底……
万一真是自己人,那以后说不定还真可以配合……
“那是我表哥!”陈世襄白了申贵祥一样,重声强调。
“都一样都一样,你表哥不就是我表哥吗!”
申贵祥一点也不害臊,嬉笑着打诨,明明他比沈玉先还要大上一些
“没什么好说的,刘一鸣那些破事,早就够死个百八回的。汉奸那事老余在弄,我有什么好打听的,想知道就自个问老余去……你看看这个。”
陈世襄将从沈玉先办公室拿出来的文件递了过去,这是刘一鸣供述中跟永隆公司有关的部分。
“永隆公司、韦长隆、棉纺厂……”
申贵祥快速看完手中这几张纸,眉心皱起。
“原来这事是刘一鸣干的,不过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嗯??
陈世襄听出点不对劲来?什么叫原来这事是刘一鸣干的?
“你知道这事?”他诧异地看着申贵祥
申贵祥摇头。
“不知道,不过今天的申报上有一条相关的新闻,你没看吗?”
在这个没有互联网,新闻还比较匮乏的年代,每日出炉的报纸是很多有条件的人都会买来看的东西。
政府机关单位更是会直接订阅,让报社送货上门。
“还没来得及。”
报纸陈世襄每天都会看,不过今天一大早就来找表哥说事,接着就是刘一鸣被抓,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他还没来得及。
“这永隆公司的棉纺厂在前天起火,厂子里的机器和货物全被一把火给烧得精光,老板韦长隆也在烧没的厂子废墟上吊死了。”申贵祥说着,给陈世襄找来了报纸。
“我看报纸上说永隆公司在码头的一批货物,前几天被警察给扣下了,说是里面夹带有鸦片。
“永隆棉纺厂的效益这些年本就越来越差,听说韦长隆都得卖房才发得起工人工资,那批货本来是韦长隆用来给公司续命的,结果让警察给扣了。
“厂子又在前天被一把大火给烧得精光,棉纺厂是韦长隆一辈子的心血,厂子没了,他也在被烧没的厂子里上吊自杀了。
“我看报纸上说用来挽救公司的那批货物被警察扣下,当时就觉得肯定是有人暗中给这个韦长隆使绊子,结果没想到,这事居然是刘一鸣干的。
“这个韦长隆说来也是让人敬佩的一个商人,没想到竟然让刘一鸣这样的人给害死了。”申贵祥略带一点感概说道。
陈世襄看完新闻,皱着眉头放下报纸。
“韦长隆的棉纺厂被烧,这个和盛地产公司……”
申贵祥左右看了看,确定除了对面的于少辉外没人偷听他们说话,他才压低声音道:
“这个和盛地产公司可不简单,背后站着苏北商会呢!
“和盛公司的老板,是那位顾先生的小舅子,是顾先生那位替他挡枪而死的老婆的弟弟。
“这些年,这个和盛公司仗着背后的苏北商会,听说干了不少强取豪夺的事,暗地里惹得天怒人怨呢。”
亡妻的弟弟?
顾义甫可是替他那位亡妻干得仇人家里鸡犬不留的!
陈世襄突然感觉到了这件事的难搞,难怪表哥刚才特意让自己注意和盛公司背后的人,让自己不要把事情搞得太难看……
看来表哥是知道这件事不好搞啊……真是的,有这么坑表弟的吗……
陈世襄心里腹诽不断,偏偏这事还不能不办。
别说这是组长交下来的任务,就算不是,他自己也是看不惯的。
遇到这种事,没能力时就臭骂两句,有能力时就伸一伸手。
在法官那句“不是你推倒的你为什么要扶”传世绝句出世之前,中国人还是热衷“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
听表哥的意思,这事明显是要站在韦家这一边。
和盛公司使手段扣了人家的货,恐怕还烧了人家的厂房,把人也给逼死了。
这两家明显就是奔着不死不休去的,又要他不能把这事搞得太难看,又要解决这事,哪有那么容易……
“顾义甫对他这个小舅子怎么样?”陈世襄问申贵祥。
“还能怎么样,当成亲弟呗。顾先生在上海滩是出了名的讲义气,不然能让人们都尊称他一声顾先生吗!”
“怎么,你不会想多管闲事吧?”申贵祥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警惕地看着陈世襄。
陈世襄脑袋朝组长办公室示意了一下,微笑说道:“咱表哥交代咱们的。”
申贵祥眼睛眨了几下,智商占领高地,“是你表哥交代你的吧?”
陈世襄再次送他一白眼,激将道:
“刘一鸣当初是顶着咱们一队队长的名义去的,组长让咱们一队自己把这事解决掉。
“而且韦长隆怎么也是一个爱国实业家,怎么,你就不想为爱国实业家做点啥?!”
申贵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是坚决不做的。
“我不想,他是爱国实业家,又不是爱我实业家,而且他现在都死了,我做好事他也报答不了我。
“顾先生那个人护短,咱们现在搞和盛公司,回头他不得搞咱们呢?你不怕顾先生,我可怕着呢。”
“你能不能再精明一点?瞧你那胆子,比老鼠还小!”
“不!我的胆子比蟑螂还小!这事你还是别拉上我了。”申贵祥说着,就想起身远离陈世襄这个危险源。
“行了,你怕啥!咱们是特务处的人,只有别人怕我们的份,没有我们怕别人的理!
“走走走,跟我一起跑一趟警察局,咱们先把人家的货送还回去再说。”陈世襄一把拉住申贵祥的手,不让他溜。
韦长隆的死,可以说刘一鸣也有份,他现在贸然找上韦家,纵然是给人还东西的,人家也不会领他的情。
不骂死他都算是好的,他得找个分担火力的人。
“人家现在办丧事呢!你现在给人家送东西回去,人家哪有时间鼓捣那些东西!而且人厂子都没了,东西拿去都没地方搁。”
“那就先把事办好,东西继续放在仓库,让他们随时去取。顺带咱们去吊唁一下。”
……
两人把事情弄好,找到韦家办理丧事的地方时,天色已经比较晚。
灵堂依旧有人来往,来吊唁的人里不仅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富家之士,也有着赤裸胳膊,穿一身粗布麻衫的贫家之人。
有商人,有学生,也有劳动工人。
两人在外面打听了一下,才知那些商人都是韦家在生意上的朋友,韦家生意虽然红火过,但并不是什么巨商,这些来往的也都是些小生意人。
那些学生则大都是受过韦家资助的,都是些大学生。
工人是永隆棉纺厂的工人,因为韦长隆待工人不错,碰上谁家有困难都会伸出援手,前不久甚至卖房卖车来给工人发工资,工人们对他大都深怀感念之心。
看着此情此景,饶是申贵祥这个向来独善己身的,一时都闭上了嘴。
崇尚独善其身的,未必就不敬佩广济天下的。
陈世襄和申贵祥神色肃穆,摘下头上帽子,各自领了一朵白花戴在胸前,沉默走进灵堂,但还没靠近,就被一人给拦了下来。
“你是谁?你来干什么?”韦实兴看着面前的陈世襄,他如何认不出,这人就是那天在三味书屋外,跟顾家之人亲切交谈的那人。
陈世襄看着面前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见他身穿大白孝衣,再想到那天他和同伴的谈话,哪还不知道面前之人的身份。
“我叫陈世襄,素来敬佩韦老先生,听闻老先生去世,特来吊唁。”
“你跟顾家什么关系?”韦实兴黑沉着脸,没兴趣听那些客套话,直接了当地问。
跟顾家是什么关系?
陈世襄一时答不上来,他跟顾家能有什么关系?
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又好像确实有点关系。
陈世襄一时说不上来。
可他这一沉默,在韦实兴眼里就变得罪大恶极了。
本来还残存的一点喘气的空间,瞬间被冰冻起来。
“你们走吧,我们不需要你们顾家的人来这里假惺惺的。我爸已经死了,那块地就是烂掉,也不会卖给你们的!”
韦实兴面如寒冰,语气冰冷,他努力压制着心底逐渐沸腾的怒气,若这不是父亲灵堂,他或许挥拳相向。
陈世襄想解释两句,但看着韦实兴充血的双眼,又闭上了嘴。
要说韦实兴现在的心情,他或许是最能感同身受的。
对方或许正恨不得捅死自己呢……这个时候什么解释都是没用的,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逝者为大,让我们给老先生上柱香吧。”陈世襄直视对方的双眼,诚恳说道。
“滚!!!”韦实兴一把夺下陈世襄胸前的白花,指着大门方向,低吼出声。
两人最终也没能给韦长隆敬上一炷香,在听到两人是顾家的人后,其他前来吊唁的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里也充满了唾弃和厌恶。
有的人胆小不敢说什么,有的人则故意高声叫骂着,两人狼狈地出了灵堂。
“我都说了不来,你还非拉着我来!挨白眼了吧,明明就不关我们事嘛!”走在外面,申贵祥满嘴抱怨。
“行了,要抱怨你就跟组长抱怨去。”
“……”
“骂就骂呗,多大点事,就当做好事,让人抒发一下情绪。
“后面的事咱们分工合作,你负责调查和盛地产公司和永隆公司这件事,另外多挖一些和盛公司的黑料出来,到时候我亲自去找顾义甫,请他卖我一个面子,把这事解决了。”
顾义甫好像还欠他一个人情来着,现在顾瑾知道他的身份了,以后办事直接找顾瑾就成,这个人情还是还是尽早用的比较好,免得以后用不上了。
陈世襄在心里哗啦啦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申贵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瞪大眼睛上下打量陈世襄。
“咋了?”陈世襄让他看得有点不爽。
“我找找你身上哪里像能让顾先生给面子的。”申贵祥直言不讳。
就算咱表哥是组长,顾义甫也不一定会给这个面子啊!
“你懂什么,我都说了是请他给个面子,不是让他给个面子,这不得我先给他面子吗?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
申贵祥一时无语。
“那要不我来调查,你到时候去请顾先生给个面子?”陈世襄换了一下两人分工。
“算了算了,我去调查就是了。”
调查一个地产公司而已,根本用不上他们特务处的情报渠道,把特务处的名头拿出去一放,什么都能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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