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一瞬后,肜渊先给出回答,“你唤醒了我。”
他说这话时,表情清明纯正,语气简洁平淡,连一丝旖旎遐想的余地也无,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单纯的你帮了我所以我还你的那种意味。
流瞳的头慢慢垂了下去。
肜渊:“你准备如何做?”
流瞳:“我不相信他们不在魔界,如果能够脱离魔界,他们为何不回秘境,为何不与家人联系?他们一定还被困在某个地方,受着别人不能想像的折磨,可害他们的恶棍在做什么,他们在逍遥自在风流快活!不,我不能走,我要找到我的父母,我要看到恶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肜渊:“凭你现在的修为?”
他说此话时也并没有轻视的意思,完全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流瞳的头愈发低,但复又抬起来,“不必我动手,自有人想除去他们,我不过偶尔推波助澜一下,只要能见证他们最后的结果。”
肜渊沉默有顷,道:“你父母一定不希望你如此。”
流瞳微微苦笑,“我没有办法,”她目光移向某处,眼中竟透出淡淡的风霜,“你也说了,它是执念,就像被刀刻在了身体深处,每天都能看到,每天都能感受到,每天都在提醒着你……焦灼,不甘,痛苦……我没有办法,置若罔闻……”
她看向他,眼中微微湿润,“哪怕我一辈子什么都不做,这件事也必须要做到……如果有那一天,你还没有改变心意,愿意带我走,我会跟着你。”
肜渊垂眸凝视着她,目光深沉如夜,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我不能在魔界长留,你自己小心。”
少女微微颔首,美丽的唇角露出一点感念的微笑,过去轻轻地抱了抱他,但随即松开。
肜渊消失。
他是北海龙君,清气磅礴,长留很容易惊动魔界,而他的身份,会让两界陷入不必要的牵扯,她很明白。
这是她一个人的旅程,其实,她很早就有这样的认知。
她感念他的陪伴,他的帮助,可是她却必须自己走下去。
****
魔帝长子邛泽和战狼族长凌箫的订婚仪式非常隆重,作为魔帝第一个成年且有婚约的儿子,同时也为了表示对战狼族的重视,邛泽被封了王,战狼族被赐予了一块灵气丰泽的领地,只待凌箫回去修建好城池,安顿好族人,料理完族中事务,便可回魔都与邛泽完婚。
而邛泽也不必再外出劳苦奔波,可以在繁华富丽的魔都长居下来。
此后,魔帝更是亲自带美人到邛泽府赏花,几日前还稀稀落落的紫荷一夜间竟铺满半个荷池,婷婷袅袅,清香四溢,魔帝观之大悦,再次下令赏赐。
一时间,邛泽成了魔都炙手可热的人物。
每日宾客盈门,让邛泽不堪其扰,于是他下令闭门谢客,这才找回些许宁静。
周郧说,当此之时,更应保持低调。
因着荷花池内的紫荷繁盛得不同寻常,邛泽便到荷花池看了看,微风拂过,荷叶起伏,他静静地瞅了一会儿,突然飞身上船,凑近那些荷花细细摩挲。
有真有假,有实有虚,他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小亭处,那里小白鹿正细细拨拉着一朵月季花,仔细观察花茎上花刺的分布规律,然后用幻术试着凝出一朵一模一样的月季花。
邛泽飞身过去,问道:“那些紫荷是你做的?”
流瞳把手中那支虚幻的月季献给他,笑道:“当然,现在不讨好少主什么时候讨好呢,少主,苟富贵,勿相忘哦。”
邛泽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头,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花枝,不无讶异,“你何时学会了这样的幻术?”
流瞳:“月漾留给我一本法术书,当然也是受了看门人的启发,才想到能不能用幻术也做一些漂亮有趣的小东西。”
草木一族擅长幻术,邛泽没有怀疑,只道:“你如此灵性,为何到现在还不化形?”
小白鹿立刻眼泪汪汪,双手交握在胸前,星星眼看着他,“少主要助我化形吗,准备输我多少年功力呢,五百年,一千年?呜,白鹿好感动,少主,我愿每天为您洗手做羹汤,这一次很真的逼真的哟,带香味的~~”
“......”话未说完,邛泽已经按住她的头,深沉道,“你还是保持祥瑞鹿的样子吧。”
流瞳:“......”
因为紫荷一事,流瞳正式落户花苑,住在了青黛的房内,暂时顶替了青黛了位置。
邛泽则日渐忙碌,有时很久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此时的魔庭风云变幻,暗流汹涌,势力格局重新分布,明争暗斗如火如荼。
先是与西方魔国相邻地的主事魔臣白彘被爆出了勾通外邦、买卖妖奴、贪污受贿等n条大罪,魔帝大怒之下,竟当堂口不择言地大骂:“如此贪婪成性,毫无廉耻,不知餍足的猪到底是如何到本尊的地界的,你们都是瞎的吗?”
众魔臣冷汗。
魔帝毫不容情地让人把此猪处以冰雪灌髓极刑,此刑之后,即使不死,只怕也成为一口筋脉尽毁的普通的冻猪了......
不但如此,就连与他有关联的魔相也吃了挂落,被魔帝连革数职,只保留了魔相之位,罚去了百年薪俸。
然而,唯有知晓内情的人知道,这位白彘乃是魔相实实在在的钱袋子,白彘被灭,对魔相而言实在是一记不小的打击……
此后,魔帝多次表示出对二儿子整日游手好闲的不满。
如在以往,魔后和魔相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但现在竟齐力连说带迫地让瞿陵顺应了魔帝大人的心意外出历练,魔帝一高兴之下,也给他封了个王,让他顶着魔王的名头四处晃。
邛泽得知消息后,只是苦笑而已,“我做了那么多事,连个进都的资格都不给,他寸功未建,就封了王,所谓帝父果然只是一个人的帝父啊!”
周郧:“帝王之家,莫不如此,无论仙人妖魔都逃不过,少主无需如此。”
再后,由白彘案牵扯出魔宫阴谋案,有人检举魔相和魔后指使草药族女医佩兰谋害先魔后。
此言一出,举朝震动,魔相再次被革职,魔相之位由原先的副相代替,魔后遭受冷落。
然而,也就这样了,三条人命大案,苦心孤诣地谋划,到头来却被魔帝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邛泽对这个结果无法接受。
他不顾周郧的劝阻,进宫觐见魔帝。
彼时,魔帝正和前妻转世的美人浓情蜜意,看到邛泽,也不避讳,笑道:“来得正好,快来尝尝,小荷亲手做的点心,以前你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口福。”
是的,他没有,他母亲在世时,所有母亲亲手做的吃食都被眼前这个男人霸占去了,他母亲去世后,这个男人毫不怜惜地把他流放到魔界最荒僻的地方。
美味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奢侈。
邛泽食不知味地尝了两块点心,酝酿着怎样把心中的话说出口,一个母亲的转世在场,让他觉得不自在,很尴尬。
魔帝把美人拉到身边,凝目看着她,目光温柔而缱绻,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有了小荷后,我时常觉得,你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她回来了,就在我身边,我不愿整个朝廷再次卷入风波。”
他转向邛泽,目光温和诚恳,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个人毕竟倾力辅助过我,他妹妹毕竟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陪伴过我,甚至还为我生下了子息,有些事情,能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魔帝似乎很是动情,口吻中还带有一丝怅惘叹息,如染了潮蒙蒙的雾气,可是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入最深的冰窟。
过去?
怎么过去?
他母亲的死算什么?他那两个未出生的弟妹的死算什么?他几千年被冤屈被冷落被折辱的痛苦算什么?
一个堂堂魔帝国的律法又算什么?
他的心不可遏止地呼啸起来,他紧紧地握住双手,牙关紧咬,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发作。
耳边,却不期然地响起了周郧对他说的话,“他用少主牵制魔相,同样也用魔相牵制少主,试想,他又如何会完全剪除魔相势力,让少主一人坐大?”
热辣辣的刺痛漫上双眼,即使之前,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父亲,他只是一个魔帝,让人不愉快的魔帝,可是这一刻,见证到这个男人的心机,他仍然无可自已地感到难过,心寒。
他抿着唇,缓缓起身,向魔帝行礼,而后告退。
外面汹涌的阳光倾进他的眼睛,他闭了闭眼,把那一丝骤然出现的软弱抛在脑后,就像摒弃那个人给他的记忆,再睁开眼时,面上已是一片平静。
他挺起背,脚步徐缓,走下台阶,走出魔宫。
再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魔臣白彘被灭后,脱离他白色恐怖统治的妖民趁机发动叛乱,投靠了西方魔国。
魔将奋力抵抗,然而一个从来未曾见过的大妖魔突然现世,拖着一片无比诡异的黑色森林,向北蔓延,所过之处,生命被吞噬,尸骨无存,房屋草木化为飞灰,又在黑色森林中重新聚生。
有人说,这是西方魔国派来的侵略者,无论是与不是,它已经实实在在地吞噬了北方魔国的大片土地,消息传来,魔庭上下一片哗然。
魔帝环顾朝堂,目光掠过那群叽喳吵闹的魔臣,落到一个人身上,一直以来最好用的人身上。
而后,魔帝下令:拍派邛泽王前去收复失地,剿灭叛民,击杀侵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