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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了,这个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当年他重权势*,嬉皮笑脸掩盖野心。要是说对她完全没有影响,绝无可能。每次看到他,罗宜宁还是有种血肉之痛的感觉。
宜宁突然想到什么,顿时有点紧张,她问他:“三哥,是不是陆嘉学……做了什么?”
所以他今天才回来得这么晚,问她这些!
眼前的这个人正侧头沉默听她说话。他的脸的轮廓深邃俊朗,嘴唇微抿。
虽然他是未来的内阁首辅,权势滔天执掌朝政。但是他现在羽翼未丰,如何斗得过陆嘉学!
如果陆嘉学在朝堂上对他发难……让他丢了官位的话。
她的三哥是天之骄子,一向只有别人仰望他的。罗慎远不能从云端跌落,他就是应该是受人崇敬的。
罗宜宁想到这里就不好受,她还要看着三哥进内阁,做首辅的。她闭了闭眼继续道:“陆嘉学说我像他的故人,所以才这般对我。也是因此,他才认我做了义女,如今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那日在祥云楼里,他堵着我不让我走,所以我才跳了楼……”
罗慎远听了很久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如果宜宁早点说,他就有防备之心,绝不会让宜宁再和陆嘉学有接触。
“我原来虽然知道,却没料到有天他会突然发难。”宜宁说,她的过去不能真的告诉罗慎远,不是她不愿意说,过往的那些事在她心里其实憋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埋在死灰的秘密就继续埋着吧,因为死灰下面是腐臭的骨头。
罗慎远缓缓伸手握住她单薄荏苒的肩,有些用力,眼神冷然道:“只是这些?”
别人的表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好分辨。
宜宁知道他有点怀疑自己,不太好受。犹豫了片刻,她伸手抱住他的肩说:“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其实她何尝不是怕,怕陆嘉学会对身边的人动手,甚至她就是本能的怕陆嘉学。但是为了不让罗慎远看出端倪,她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情绪。现在突然就有点克制不住了。
她很少主动抱他。
她温软的身体贴在怀里,他僵硬片刻。然后伸手按紧她,侧头跟她说:“对我来说,被他算计并无所谓。只要你别对我说谎。”
他的语气很淡。
宜宁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对他而言她的存在有多重要。
在罗家的时候还是禁忌,他就对宜宁有了情感。这种情感类似生命之光,黑暗之中踽踽独行,年少的时候她就进来了。就算后来他越来越冷漠无情,几乎自己都要不认识自己了,官场上得到权势渐重。但是这个人始终是在心里的柔软之处。
宜宁答应嫁给他了。
如果没有答应,他可能会算计,强娶。不管她喜不喜欢,有一天她想离开,他可能会把她关起来。
宜宁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大雨还没有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黑暗庭院里的芭蕉被打得不停颤动。她苦笑,不说谎!也只有这么低的要求而已。她点点头,然后埋头进了他的颈窝里。除了不得已,她绝不会对他说谎的!
“没事,三哥在呢。”以为她是在害怕,他把她抱起来。
屋内的丫头走进来,不知道怎么了,他就对丫头做了噤声的手势。如她还小般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把她放在了床上:“今天早些睡吧。”
他放下她,自己也躺在她的身侧。
宜宁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罗慎远失笑,侧身把她拥过来,让她睡在自己怀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有磁性:“快睡吧,明日早起。”
又拍了拍她的背,好像哄她入睡一样。
身体再小,她也不是小孩啊!
宜宁抵着他比自己体温更高的坚实胸膛,有种安全的感觉。儿时的梦境里,好像就是有人这么护着她的,没有母亲保护她,养大她的老嬷嬷也不在了,她在家里仿若浮萍无依,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属于她的。现在有,这个人是真的属于她的。
窗外夜晚下着大雨,有个人在家里,在她的身边躺着。
就这样渐渐入睡了。
宜宁第二天接到了程琅的回信。
要不是在罗家不方便,程琅简直想亲自过来找她。她现在在京城太危险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立刻送她走。
宜宁给他回信,她现在绝不敢轻举妄动,只希望程琅能够注意陆嘉学的动作,如果不妨碍他的话。
宜宁搁下笔后沉默,如果不是必要,她实在是不想麻烦他。
不知道莲抚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当时她只选了护程琅,毕竟她还是偏心程琅的。要是原来,她以长辈的身份问就问了,如今却不敢问了,措辞也要小心翼翼,怕关心错他他又会错意。
“……太太,三少爷从夫人那里回来了,让太太您快准备着。”丫头进来传话道。
今日罗慎远要带她去拜访徐渭。
宜宁点头,叫丫头进来给她换衣裳。
屋外的雨还断断续续,转了小雨,竟又下了一整天。
程琅把她写来的信又看了一遍。
原以为宜宁不打算再理会自己,如今她还肯让他帮忙。他堂堂的都察院俭督御史,竟有种怕负了她所托的重负感,毕竟他的能力从未被她重视过。这信本是要烧的,但看着她的字却是不忍,把平日装重要书信的匣子拿出来装进去。程琅坐在书案后面,看着小雨眉头微皱。
怎么会让陆嘉学怀疑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就怀疑是陆嘉学杀了罗宜宁。疑点实在太多,如果不是陆嘉学所杀,为何事后从不曾提起自己原来的妻子?为何会诬陷于谢敏——而谢敏是绝不会杀罗宜宁的,当年罗宜宁跟她出去,被她的丫头推下山崖。别人一查就会怀疑她,谢敏不会这么蠢。最关键的问题是,罗宜宁死之后,陆嘉学迅速借她的死发难于陆嘉然和谢敏,合情合理,一举夺位。
她已经死了一次,决不能让陆嘉学害她第二次。
程琅眼中透出刀剑般锋利的光,他让伺候的护卫进来,低声吩咐事情。
这时候却有小厮到堂前通传:“少爷……都督大人过来了!说有事情要问您。”
陆嘉学来找他……
程琅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看了一眼那个书信匣子,把它推进抽屉中,才上前迎了陆嘉学。
他从小雨中来,跟着的侍卫都带着刀,立刻就进了堂前的小庭院,站在雨中静默等着。陆嘉学走进来,在太师椅上坐下来解开斗篷,淡淡道:“舅舅许久没来看你了,故今日来看看。”
程琅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此刻他脑中有很多念头。第一个,陆嘉学是不是在怀疑他,他迅速开始梳理自己做的那些事,未发现有什么破绽。他做事都非常的谨慎,陆嘉学应该不会发现。第二,陆嘉学来找他干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为罗宜宁的事情而来,为什么要来找他?绝不可能是让他来处理罗宜宁,陆嘉学已经不怎么信任他了。
他定了定心神,上前拱手:“舅舅冒雨而来,我让下人给您煮些热茶喝,去去寒气。”
“不必了,我不是来喝茶的。”陆嘉学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他轻描淡写的说,“来问外甥几个问题而已。”
程琅心里咯噔一声。
他突然想起来,不是没有破绽的。
有破绽,就是那封信!他和宜宁都忽视了这点,陆嘉学手里的神机营和半个锦衣卫!
有锦衣卫在手,他能很快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任何事。锦衣卫一般只属皇上,历代指挥使都是皇上的亲信,甚至是世袭的。但是上次曾应坤之事后,皇上对官员更不放心,监控到了十分严密的地步。甚至把半个锦衣卫交到了陆嘉学手上,由他指挥着监控京城的异动!
锦衣卫的指挥权向来不外放,故这事连他都忘了!
程琅心猛地跳动,面上维持着儒雅的笑容:“舅舅想知道什么,派人传外甥过去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别人怎么应付得了你,我的乖外甥。”陆嘉学笑了声,然后他举手一招。有个人立刻拱手朝书案走去,程琅面色一变,他果然知道!他立刻上前要抢,但是他不曾习武,怎么敌得过陆嘉学的下属。
陆嘉学的下属拿了书信匣子递给他,陆嘉学接过来打开,展开信纸无声地看起来。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他慢慢捏紧了信纸。
拳头上骨节突出,他竟然露出笑容,毫无意味。
“果然是她。”
蛰伏许久,此刻完全的确定,只是狂喜的同时带着愤怒和嫉妒,情绪太复杂,每一种都激烈的交锋着,什么都体会不出来了。
他站起身走到程琅面前,淡淡道:“跪下。”
“舅舅……”程琅知道大势已去,喃喃道,“你放过她吧,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跪下!”
陆嘉学的声音突然严厉。
程琅只能依言跪下,雅致的面容十分苍白。但是下颌紧绷着,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你早知道她是谁,你还想娶她……”
他走上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程琅第二次被他打。这次打得尤其狠,他的脸上红痕立刻肿起。但陆嘉学又立刻提起他的衣领把他带起来,冷冷道:“你想这事多久了?你长这么大我当你游戏花丛,结果你这忤逆的东西,居然觊觎她!她可是把你养大了。”
程琅喘了口气,他沉默地笑了。“舅舅,当时若不是我救她,也无人娶她了。”
当时罗宜宁处境两难,除了嫁人别无出路,而且没有人敢娶她。
而当时他为了查曾应坤,已经离开了京城。就算他在,恐怕对这事也无动于衷,因为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嘉学把程琅扔下。
很久以后他笑了:“很好。”
他也忍耐到极致了。
他手一摆,带着人离开了堂屋。
屋外唯有小雨淅沥,程琅站起身,顾不及自己的伤,立刻叫人进来:“……去罗府传信,给罗慎远!”
罗宜宁一个人是无法对抗陆嘉学的,只有罗慎远能勉强护得住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