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医药
陈愿喜幸亏来了江雪号,若依他的想法,不会去看医生,农家小病都是自己扛着,修养几天伤势自然会好转。他不知道,开山掌厉已掌上有毒。这毒发作的慢,他离开家与妻子作别时,还只是轻微的红肿,就是一点皮外伤的样子,所以妻子并不曾发现异常,只是一路到了柳州府,那养了一夜的毒素,猛地发作,将一张脸肿胀的变了形。可是陈愿喜自己并不知道,他毫无察觉,也看不见。
司马俊看出危险,请来江雪号的医生李济民,施以妙手,两帖方子,一外敷,一内服,又从肿胀的脸上挤出半碗黑血,才算保住了陈愿喜一条性命。过程中,陈愿喜也断断续续讲叙清楚了昨夜家中发生的事情,司马俊心里难过,对他说:“这几日跟着你起早摸黑卖盐,从没想过这么累人,早也不想做的。乘此机会收手,我也轻松,挺好。”
刚敷了药,司马俊扶陈愿喜在床上躺下,让他休息一下,取了之后几天的药再回家。又跟在医生李济民身后拿了药方,请人去药店照方配十几服拿回来。
“多亏李医生救命,有您在,才保得陈兄弟周全。”司马俊不住道谢。
李济民淡淡一笑,道:“每日两次,至少连服七天,要按时服药。”拱手而别。
陈愿喜连日受到惊吓,委屈,伤害,身心俱疲,他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司马俊驾着马车让他在车里坐着一起回陈家村。
长路漫漫,二人无话,马儿负重坚强前行,出了城,日渐渐落下,风渐渐寒冷,天大地大,只有星月为伴。司马俊忽然想起,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陈愿喜每日都是如此起早贪黑,走着这样的路,自己却只给他五吊钱,他无怨无悔还满腹欢喜。他为的是什么?钱?不是,他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
“陈兄,是我害苦你了。与我相识,你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常受我连累。”司马俊道。
两人都坐在马车上,任马儿自己前行,马儿认路。车晃晃悠悠的,陈愿喜听见司马俊的话,忙摇手道:“公子别这么说,卖盐对于公子而言只是一件小事,于我却是一件大事,第一次能以自己的力量为那么多和我一样的穷人做一点好事,吃一点苦算什么?值得!”
司马俊的心里温暖如春,那春风是陈愿喜纯净的心灵。他渴望能为这个善良的人做些什么,想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心,要把自己珍藏的宝贝给陈愿喜,“陈兄,我挖心掏肺的想要跟你说一句实话,这话是我心里最真实最宝贵的,不知你愿不愿听?”
“当然愿意,公子你说。”陈愿喜恳切的道。
“陈兄,我虽然有一身武功,可是依旧为世所困。没有武功的时候,小流氓可以欺负我;现在,小流氓不敢欺负我了,但是世间那么多悲苦的事情我依然没有解决的能力。你羡慕我功夫好,我明白,但是我不会传你武功,而会给你佛法。”司马俊看着无垠的星空,虽然黑夜中一切都很模糊,可是他的心却如一盏灯,点亮了黑夜,“佛法,是我所能给予你最好的礼物,是远远超越武功的礼物,你能相信吗?你肯接受吗?”
“如果是别人说的,我未必相信,因为我也不懂公子说的佛法,但是是公子说的,我一定相信,公子不会骗我。”陈愿喜道。
“好,陈兄,我教你若遇见凶险、困难都可念诵‘南无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闻声救苦,慈航普度,我等众生若能称念观世音菩萨名号,无苦不拔,无乐不与。人是很脆弱的,人生有太多苦难,观世音菩萨就是我们的护佑者。释迦牟尼佛说,听到观世音菩萨名号的人,看见菩萨形象的人,恋慕菩萨的人,赞叹菩萨的人,于无上道,必不退转。常生人天,具受妙乐。因果将熟,遇佛授记。意思是必然走上成佛的道路,永远不会退步转向。常常能投生人间或天上,享受美妙的快乐幸福。有一天因果成熟,便会遇见佛,被授记为未来佛。” 司马俊依旧仰头看着星空,他不知道坐在车里面的陈愿喜是否听进去了这番肺腑之言。
陈愿喜一直在凝神听着,此时问道:“公子,那我能让妻子孩子和父母一起念观世音菩萨的名号吗?如果有这么大的利益,是不是能分享给更多人知道?”
司马俊大喜:“当然,当然可以,越多人知道,越多人来念,这份福德不会减少,只会增加。就好像火把,一支火把可以点燃无数火把。陈兄,你一定要记得,送人十斤盐,不如教人念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因为观音真正涵义是:那个永远以慈眼悲视一切有情的觉者。如果你心里觉得司马俊还有几分可取之处,几分才能智慧,那都是观世音菩萨加持,我若是一滴水,菩萨比大海还辽阔,我若是一个蚂蚁,菩萨比天下还博大。”
陈愿喜三念“南无观世音菩萨”,点头道:“记住了,我记住了。”
司马俊又教他念观世音菩萨心咒,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呗美吽”。佛说:“善男子,所有微尘,我能数其数量。善男子,若有念此六字大明陀罗尼一遍,所获功德,而我不能数其数量。善男子,又如大海所有沙数,我能数其一一数量。善男子,若念六字大明一遍,所获功德,而我不能数其数量。” 《莲花藏经》云:“若持圣 观世音菩萨 之大明咒,能获得财富、粮食等受用,能免遇怨敌、传染病、毒、兵器、监狱以及非时横死,并能从中获得解脱。”
一路上,二人便高声念佛,或念“南无观世音菩萨”,或念“唵嘛呢呗美吽”六字大明咒,马儿蹄声“得得”竟然也越跑越轻快了。
不知不觉到了陈家村,司马俊亲眼看见陈愿喜家的残垣断壁,简直没脸见他的家人。他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咚一下跪在陈家父母面前,把钱塞入陈母手中,道:“陈愿喜是我的兄弟,你们就是我的父母,这是儿司马俊孝敬二老的,一定要收下,否则我不起来。”他固执的很,却也感动的陈愿喜热泪盈眶,他没想到司马俊竟然丝毫没有看不起他是个乡下人,能如此待他。不得已,陈家二老收下了钱,流着眼泪,没有一句话是怪责司马俊为他们惹来这么一场横祸的。
临别时,司马俊叮嘱陈愿喜,若有机缘,一定要在传授正法的真正的大和尚处皈依佛法僧。
90、朋友
陈愿喜每日持诵“南无观世音菩萨”和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呗美吽”,从无间断,又教一家老少一起念,但是他念的最虔诚,也许是因为他最信任司马俊。
三天后,陈一佬和里长等人从柳州府里回村,满脸喜气,忠秀侯司空麟亲自接见了他们,郑重保证不管是什么人都绝不允许他们再来陈家村捣乱,这件事,他管定了。
陈一佬站在陈愿喜家门口,村民们都围了过来,刚吃完中饭,日头暖,大家也爱聚在一起说说话。陈一佬喜滋滋的高声道:“乡亲们不必害怕,那些坏人再也不敢来我们这里捣乱了。”他又拍拍陈愿喜的肩膀,“喜子,只要你不卖盐,咱们村以后绝对不会有麻烦,好吧。”
听到平安的消息,陈家村人都松了口气,压在心口的乌云散去,天还是那么晴朗,狗儿在叫,孩子在闹,人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一起都大笑起来,平安的活着,真好。
“南无观世音菩萨。”陈愿喜也笑,哈哈大笑。
朱棣在北平为王,装疯卖傻的时候,众叛亲离,司空麟不离左右,一起卧薪尝胆,一起“清君侧”入南京,是辅佐朱棣登基的功臣,那时他不过三十多岁,获封忠秀侯, 一步凌云,本该大显身手行云布风,可是他却请求“衣锦还乡”,他在给朱棣的辞呈里情真意切的说,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第一是希望皇上万寿无疆,第二是希望衣锦还乡,在人前显耀,让家乡人看看什么是皇上赐予的威福。
开始,大家都以为他疯了,朱棣甚至把他叫到皇宫里,私下问他:“你是朕的萧何、张良,为何要走?是不是觉得朕所封爵位太低?”
司空麟拜倒,磕头:“皇上,臣何德何能,若非有皇上的支持,臣只是一介布衣,还在土地里辛苦刨食,如今能有一丝一毫的功劳,都是因为跟对了人。好像魏征遇到了李世民,姜太公遇到了周武王,萧何、张良遇到了刘邦。非臣有才,是陛下英明。如今天下太平,臣从布衣而为侯爵,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恳请陛下恩准臣衣锦还乡,让天下人都能从臣的身上看见陛下的威德富贵,因为臣的一切莫非陛下所有,皆为陛下赏赐。”
朱棣知道留不住了,拉他起身,说:“好,朕就准你衣锦还乡,在柳州,不要忘记朕。”二人都已泪湿眼眶。
还有人在私下说,司空麟离开是因为害怕,他怕的不是做萧何、张良,怕的是成为李善长、刘伯温。
司空麟回到家乡柳州府已经有十七年,他和皇帝的关系依然极好,每年都有礼物从皇宫奔赴柳州,不是非常昂贵,却尊贵,寄托着当朝皇帝对这位过去的股肱之臣的思念和情谊。所以,司空麟在柳州府,甚至在广西行省都是一言九鼎,一省文武官员对之礼敬有加。
司空麟送别陈一佬等人后,叫家里仆役去叫郭垢来见他,郭垢闻听是忠秀侯府里的人,从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起身时脚下一滑,几乎摔倒,幸亏手抓住了椅子扶手。他什么人都没带,就跟着来人一路骑快马来到侯爵府,进了门,一路穿堂过院,郭垢双手都贴着身体,低着头,不敢乱看一眼。
“你是郭垢?”这里是一间厅堂,中间摆着高脚太师椅,上面坐着的是一位普通的老人,下巴胡须很长,眼睛很亮。郭垢听见问话,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心里就一颤,那人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他的心。郭垢忙跪下叩头,道:“小人郭垢,拜见侯爵大人。”
“起来,请坐,看茶。”司空麟道:“你是天珠号柳州府的当家人,很不简单,百姓吃盐,都要看你脸色的。”
“惭愧,惭愧,小人只是跟随武期狂大当家讨口饭吃。”郭垢坐在下首,只敢坐一半屁股,身板挺的很直,目光却又不敢直视司空麟,只能看着脚下三分地。
“好,闲话不说。陈家村遇到强人骚扰,放火烧屋。你怎么看?”司空麟道。
郭垢冷汗湿透了背,一个字不敢回。
司空麟又道:“我不管天珠号,还是江雪号,你们这些江湖人物怎么闹,是你们的事。但是,不能闹到普通人身上,死一个百姓,烧一间屋,都是对侯爵府的挑衅。你觉得,以后陈家村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不,一定不会!”郭垢立刻回道,他悄悄抬头看见司空麟正在喝茶。
司空麟喝下一口茶,“今日有劳了。”
郭垢忙起身扣头,“小人告退。”
他跟在仆人身后出了侯爵府,惊魂未定,看看天色,黄昏的最后一缕阳光正把残阳映照的如血一般红艳,吓了他一跳,难道是不好的预兆?
回到天珠号,郭垢立刻吩咐武楚楚:“以后,都不可以为难老百姓了,他们和我们江湖人不同,我们习惯了刀头饮血,惊吓是家常便饭,他们不行,他们承受不起恐惧和忧愁,以后,不要再找陈家村人麻烦了。”
武楚楚有些不明白的问:“那么陈愿喜以后要还是固执的去帮司马俊卖盐,那怎么办?”
“随他去。”郭垢想起那抹如血的残阳,还有侯爵府中那位温和的老人,心有余悸的说。
司马俊这些天一直在想办法借钱,他想过找武楚楚,可是不好意思,本来他该有更多一些积蓄的,然而有了武楚楚做女朋友,花销自然就大了。那么还能找谁?找可儿,可儿善良,一定肯借吧?但是可儿和自己非亲非故的,就这么去开口要借钱,怎么开得了口呢?
他在江雪号的庭园里烦恼徘徊时,撞见了段中信,“司马大哥,丢了东西?”
司马俊看着段中信,脑子好像空白了一会儿,忽然就问道:“中信,能否借我二十两。”
“二十两?要做什么?”段中信问。
“我钱花光了,又交了女朋友。但是你相信我,这钱一定很快还给你,每个月还你五两,四个月后还清,可不可以?”司马俊红着脸。
“行。”段中信笑。
司马俊大喜,拍着段中信的肩膀:“谢谢你!你真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