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照,红裙曳地。
宫里的女使一句句喜庆的吉祥话不紧不慢的说着,不同于寻常百姓家,外头没有高朋满座,也无亲人贺喜,宴席也早于几日前在皇宫设过。
端庄稳重的女使分配好每位僮婢的职责,一列人出去一列人又进,进行着各式各样的礼仪。瓜果子儿铺满大红鸳鸯锦被,各样吃食摆满雕花小圆桌,琳琅赏赐不胜清数……
南安国晋阳长公主年方十七,迟迟未嫁。坊间传闻性格刁钻,貌容奇特,王家公子哥无一敢娶,终不得已由登基不久的皇上赐婚于曹大将军麾下平远将军:萧翊。众人皆为此少年英雄深感惋惜,感叹天妒英才。
晋阳修长晶莹的手指轻轻地绞着红帕,惴惴不安;萧翊此刻一身红袍,俊秀颀长,眉头沾了些许愁绪,少了些驰骋沙场刚猛。
“恭请驸马执起玉如意,揭下盖头,今后定当鸾凤和鸣,龙凤呈祥!”
萧翊迟疑地拿起宫人盘中的玉如意,定定地看着床上端坐的人儿。圣旨来得太突然,至今不明白,皇帝怎会将公主赐婚于他。
慢慢揭起红布,伊人脸庞隐隐而现:真真是领如蝤蛴,面如凝脂,淡淡腮红衬得眼如点漆,盈盈水意,灿若星辰,含羞端坐,温柔沉默,观之可亲。萧翊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一时间也有些失了神。
端坐的晋阳拽着帕子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未敢抬头,只觉着眼前红色的身影高大得让人觉得压抑。她扯了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想要缓解缓解这尴尬的局面。
见眼前人小嘴儿微微一翘,含娇含笑,萧翊才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眼。
宫人见二人如此模样,又赶紧拿来合卺酒,说了些吉祥话,两人各执一杯。
晋阳缓缓抬起头,一泓秋水怯怯地望了眼萧翊。见他仍面色凝重地盯着酒杯,手上青筋隐隐可见,那脆弱的白玉酒杯仿佛一下子便要被捏碎一般。
宫人见状,赶紧唤了声“驸马”,提醒他饮酒,却吃了萧翊一记冷眼。
正当萧翊想要一人饮尽杯中酒时,晋阳忍住心中那一丝苦涩,起身止住他已提至半空的手。
“妾是真心想与将军结秦晋之好。”晋阳眼神坚定地迎着萧翊质疑的目光。
二人相视着僵持了一会儿,晋阳眼中渐渐蕴了些水意,而萧翊的眉间越皱越紧。
“都先退了吧,连翘备些水来。”她将一屋的人先打发了去,房中的人见这般景象,早已头皮发麻,得了令便快速的退去了。
“驸马,今日辛苦,吃些东西,解解乏罢。”晋阳放下酒杯,取下凤冠,对仍定定站着的萧翊说道。
萧翊看着样貌精致,举止端庄的晋阳,问着他多日的疑惑,“长公主何以下嫁微臣?季渊细思无果,望公主相告。”
晋阳转身抬头望着萧翊,眼眸与嘴角都蕴了笑意,缓缓说道:“五月初八,大军胜利归来,进城受赏,你一身盔甲,骑着骏马缓缓而行,淡然从容,自有一副千军万马五不惊的豪迈气质,我便倾心于你,想要嫁与你为妻。”
萧翊听了却是冷笑,“公主,我不过区区平远将军,家世卑微!”
晋阳只觉苦涩,“将军非池中物,只怕是今后妾会误了驸马前途。”
话毕,连翘门外轻唤了一声“公主”,送来梳洗的热水。
“香堇伺候驸马梳洗。”晋阳嘱咐了一句。一名长相清秀的正侍女欲上前,萧翊只摆摆手,说了句“不必辛苦。”便自己捧水净面,最后由人带着去沐浴。
晋阳这一天带着厚厚的妆容,穿着华服,又几乎未进食,也着实觉得有些累,而萧翊冷峻的眼神更是让她觉得苦涩,此时,她只是呆愣着由着侍女们为自己梳洗。
等晋阳梳洗完回到里屋时,萧翊穿着素白洁净的里衣看着屋里的各样,刚毅的侧脸透出几分倔强,而挺拔的身姿折射出男子的阳刚,愁染眉梢,与周围喜庆格格不入。
侍女轻轻带上房门。晋阳的大红丝绸里衣倒是应景。去了妆的晋阳在红衣映衬下更显清丽娇艳,惹人怜爱。
“驸马?”轻唤。
“公主,你可知晓微臣的为人?”萧翊转身问,眼前人比自己矮了一头,如画卷中走出的人儿那般精致,美得让人牵起绮色。
晋阳怯怯地抬眸与之相视,“略知一些,妾心存爱慕,祈盼与将军坦诚无欺,携手风雨!”悠然而坚定。
“只略知,又何谈倾慕?坦诚无欺?你可我心意?携手?我愿意吗?”晋阳望着他冷冽的黑眸,觉着眼睛和心里酸疼。
偏过高大的身影,晋阳进了卧榻最里出,对着立着的人说:“早些休息吧,明天还得进宫。”
挤在床榻最里边,她彷徨着。她亦无答案,身为女子,她可以选择所嫁之人,已是幸运。她别无他求,但求安然相守。
好一会儿,站着的人慢慢地上了铺,毕竟房外还有许多人盯着,只身上冷冽之气不减。
隔着远远的距离,两人各有所思。
晋阳心中,洞房夜,她与他正聊着从前,聊着现在,聊着以后。萧翊曾经想的今夜,他与他的妻定无空思虑,不浪费那千金的春宵。只现在,一个酸涩惆怅,一个迷茫愤懑。
最终,她鼓起勇气问了句:“驸马可曾有中意之女子?”
等了很久很久,床侧才传来回音:“无。”
第二日,回宫谢恩。
清晨一早,晋阳便起来梳妆,只是已不见萧翊身影。昨夜难眠,晋阳特意叫来手巧的含笑伺候,将自己扮得精神些。时值秋暮,晋阳穿了身玫瑰红绣花曲裾,即喜庆又不失端庄。
出了府门便看见高大的身影正立与车马前,却也不看向这边。两人一前一后上车,一路无话。其一不愿言,其一无可言。
进了宫门,又分道,晋阳去后宫,谢太后恩,萧翊见年轻的皇帝,谢天子隆恩。
太后年轻,风韵极佳,岁月的沧桑未在她的容颜上留下痕迹。轻轻执起晋阳行礼的手,和蔼且温暖,只那绝丽的双眸中透出些难以察觉的疏离。
太后并非皇帝与晋阳的生母,然而太后所生二皇子早夭,皇帝生母罗夫人逝世后,皇帝与晋阳二人便由太后抚养,只是太后眼中从来只有皇帝,晋阳则可有可无。这就是宫廷,春光融融与风雨凄凄同在。
待二人坐下后,太后便叮嘱,“晋阳,驸马家世虽威,却是你自己所选,切忌任性妄为,定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晋阳面上笑了笑,恭敬回道:“母后所言极是,吾定当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又询问了些萧翊的一些情况,随口又叮嘱了几句。
而当今天子,年少有为,志学之年已登基为帝,勤勤恳恳,治国有方。面相与晋阳十分相似,然眼目却不及晋阳那般透澈。
萧翊行了君臣之礼,说了谢恩的话。
皇帝年岁尚轻,话语间倒也威严十足“驸马年纪轻轻,而战绩赫赫,今后定当成为我国之栋梁。皇姐温婉贤淑,秀外慧中,与卿可谓英雄美人,望卿善待之。”
“是。”皇帝又询问了些军队情况。少时,宫人前来禀报,“皇上,宫内宴会已准备妥当了,朝堂上各位大臣们也已经在等着朝贺。”
“让人去太后宫里禀报,”又转头对一旁俯首的萧翊说道:“卿与朕同去朝堂接受朝贺罢。”
宫内,皇帝尚未纳妃,只有几位低位出身的才人,并不热闹。说是宴会,但除了太后与晋阳,其他几位主子也并不需要入桌。各人送了礼,而晋阳回送的却要精致的多,几位才人收了回礼便都寻了借口退下了。
用膳期间,太后又面上和蔼地询问了几句:“出宫后,日子可都还习惯?”晋阳及笄后入公主府,太后时隔两年后才想到了这一问题。
晋阳同样面含笑意地回道:“是的,一切都很好,难为母后挂心,晋阳不能在身侧照拂,母后定要保重凤体。”
对话停顿一时后,太后复又想起一事,“驸马府第既远在南方,住于你公主府,仍不可忘体恤于他,不得多事无礼。”萧翊被封平远将军,所赐宅邸在故里源和县。
“多谢母后教诲!”简而言之,晚宴并未多言。
朝堂,百官退了一层往日上朝的端正严肃,一人接一人的说着类似的祝贺词,到了后面的还得提前绞尽脑汁思虑说什么。不过,各人也能从皇帝那得了与自己地位相应的赏赐,倒也各得其所了。
萧翊无奈地僵着笑脸,对来人一一回了谢,他是武官,并不擅长如此场面。从昨日开始,他便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唯一值得安慰的,也就是自己已定的妻子长得甚是好看。
最后,萧翊又谢了天子隆恩,终得出了承乾殿的宫门。只是一出门,便见到已经在等的晋阳。见她莞尔一笑,给自己让了路,然后不紧不慢地小步跟着。没有一点坊间传闻的样子,甚至真的美,一颦一笑,尽态极妍。
他不禁想,若晋阳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他定会动心。
回去时,萧翊于马车中紧闭了眼,晋阳想要搭话,却无从说起。
回到府里,萧翊去了书房。晋阳看着他的背影,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