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水咕嘟咕嘟的声音,那壮汉想从水池子里爬出来,但水底很滑还遍是石子。大脑袋甩去水花,双目露出杀人似得凶光。
刘家落吞了一口唾沫,深呼吸然后脑袋朝前像炮弹射过去。
忍着脑袋和眼眶上的剧痛终于爬出池子,扶着旁边的雕塑摇晃着站起身。抹把脸想擦掉头顶哗啦啦往下流的水柱。冷不防又被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家伙从侧面撞过来,身一歪脚一滑“扑通”又栽倒在水池子里。身躯太庞大,这次是头朝下在里面翻了个滚。
刘家落喘着气像看到一条吞了钩的大鱼在水池子里扑腾,溅起一米多高的浪花。来不及回想刚才的危险动作,转身跑到袁天跟前就要扶对方起来。
袁天一把推开他然后双手撑着地面移动到酒店的珐琅扶栏旁边,手抓着扶栏咬着牙把身子撑起来。刘家落站在一旁眼睛含着泪,看袁天那乌青的眼眶和肿起的额头。都这幅德行了还是这么冰冷这么倔强地拒人以千里之外。
“三叔,二哥住手别打了。”冯强先跑进来,刘云荟抱着孩子被卷毛扶着跟在后面。紧接着酒店的大堂经理,服务生一群人呼啦啦全涌进酒店的大厅。
“警察来了,谁都不许走。”经理和几个男性服务生把门口给堵住。“你们要赔偿我们的损失。”
做笔录,验伤,协商酒店的赔偿。最后四个大人和一个小孩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刘云荟抱着孩子,卷毛扶着袁天,刘家落默默地跟在后面。
“那头熊好像是玩拳击的,老大一个打三个可以啊。不愧是部队练过的,歇了这么久下手还是够狠。难怪警察上来先把你扑倒。哈哈哈。”卷毛大笑。
“别奚落小天,今天多亏了他。”刘云荟制止。
“好好,老大是我们的恩人,感恩感恩!”
“咱们要不要先去医院再吃饭。”刘家落盯着袁天的腰说话。开始以为这家伙大腿受伤流血,谁知道大腿只是肌肉挫伤,鲜血是从后背的旧伤口上流出来的。
谁都没提出异议,刘云荟脸上的好几道伤口也得抹点药。风波的源头刘昌源已经躺在妈妈怀里睡着。几个人看看派出所冰冷的大铁门,脸上心上都是一阵寒风掠过。好险,好惊险的一个上午。
突然冯强从里面跑出来,他拦住要离开的人然后扑通跪倒在刘芸会面前。
“小荟对不起,也谢谢你。谢谢你刚才跟警察说原谅了我父母的愚蠢和残忍行为。”
“为了老子娘你才知道感谢啊。”卷毛看到这个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不。”冯强摆手。“我要谢的很多。这几年我未尽的责任,小荟对我对我们家的谅解和容忍。我感激涕零。”
“好了,你先起来。”刘云荟把满是伤痕的面庞侧开。“我弟说是你带他和竞淇过来的,我信你不是坏人。只要你还有良心就行,你的家人跟我没关系。”
冯强看看刘云荟脸庞上的伤痕,苍白憔悴。像是一朵刚经过大风摧残的百合,枝叶零落,花瓣凋零。
“小荟我后悔。我后悔当年……”
“妈的,你想说什么。”卷毛不干了气冲冲挥拳就要揍人。
“别胡闹,这可是派出所门口。”刘家落拉住他的手臂。
冯强苦笑一声掏出早晨那张卡。
“这张卡小荟你拿着,它弥补不了任何创伤但是我现在唯一可做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不用,你还是拿去回去吧。这是你的钱也是你父母的钱,我不想再跟你们家有牵连。”刘云荟突然如释重负。“我也谢谢你来看源源,让他知道他曾经有个爸爸。我也谢谢你让我糊涂之后坚定了一个想法,我离不开源源不然我会心痛死。”
冯强缓缓站起来看着走远的曾经爱人和儿子,他擦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一行人走到十字路口。袁天突然停住。“你们回吧,我有事先走了。”
说着走路带瘸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迈步。
“老大你横什么,非得逼死包子啊。”卷毛急地跳脚。
刘家落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出来,站在原地再也忍不住他蹲下来泣不成声。
袁天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袁天你站住。”刘云荟朝着那背影大喊一声。
袁天停下步子。
刘云荟走过去。
“小天,上午的事我衷心地感谢你,没有你我们母子可能都已经不在一起了。但我忍了好久,今天你必须告诉我你和小落到底什么关系。我是小落在市里唯一的亲人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是男人就跟我回去交代清楚,别让我弟哭。”
刘家落忍住哭声跑过来然后一把抱住袁天的腰。“你别走,别离开我。”
“小落你干嘛呢。”刘云荟莫名其妙激动起来。看两个男生抱在一起她胸口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姐,我们俩谈恋爱呢。”刘家落把脑袋埋在袁天的背上哽咽着断断续续说出来。
医院里的气氛冷得瘆人,刘云荟甚至拒绝医生给她擦洗伤口。卷毛千求万求,把刘昌源搬出来。爷俩一起软磨硬泡才劝得勉强抹上药。
刘云荟望一眼门诊的里间然后一脸冰霜地推着卷毛走出来。在走廊上她止不住怒气。“现在你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好,好,好。我肯定一五一十老老实实交代。”卷毛心乱如麻,他把刘云荟拉到墙角的长椅上。刘云荟甩开他的手。
病房的里间袁天赤着背正让医生清洗伤口。医生是个老先生,带着眼睛看着很有经验但手脚有点迟钝。
“小伙子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本来你的伤口已经快痊愈了。现在好了肉又崩开了,我还得重新给你缝。要是感染了话那可就严重了,到时候你必须叫你的家长过来签字。”
刘家落坐到旁边他不敢看,可是眼睛透过指缝看是忍不住偷偷地瞄。袁天的脊梁上一道将近二十公分的伤口斜穿整个后背。伤口外翻着,鲜红的肉暴露在空气中。脚下是已经被染得鲜红的外套。隔着几件衣服竟然都被浸透了。
医生清理完开始缝合。每动一针,袁天咬着牙身子就微颤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就是坚持不打止痛针。医生只好进行了伤口的局部麻醉。冷汗一颗一颗滴下来,刘家落用纸巾轻轻擦拭掉。对方的眼睛像闭着又像斜视着地面,惯有的阴郁,就是一直无视他。
半个小时过去老医生脑袋上也渗出汗来。旁边的小护士一边偷看受伤者一边赶紧给医生擦汗,然后换线。
“缝合好了,小玲给他消毒上药。”医生伸伸酸麻的臂膀。走之前又交代“别走啊,为了避免伤口再崩开小伙子你先在这坐到五点整再离开。”
卷毛正斟酌着用词,用极其委婉的方式一句一句讲袁天和刘家落之间的孽缘。现在基本已接近尾声。出奇地刘云荟没有太大诧异也没有生气而是很安静地听着。
有脚步声,卷毛扭头。
“包子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看着袁天和源源么。”
“源源还在睡觉,袁天的伤口缝合好了,医生不让他动要先静坐一会。”
“哦,那你出来有事”卷毛问。
“小落,姐有话问你,你过来。”刘云荟站起来。
刘家落惨淡一笑。“姐回家你再审问我,我现在要跟卷毛说几句话。”
说完他拉着卷毛就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到尽头拐角才停下来。
“他的伤怎么回事?”
“就是今天为了源源啊,那三个混蛋下手真他妈的恨。艹,南蛮子……”
“别扯了,医生说是旧伤,缝合的伤口都崩开了。”刘家落打断。
“包子你不是要跟他分手嘛。这事怎么说呢。”卷毛有点为难。
“你现在也站他那边是吧,你真的想看我们的好戏。”
“没,没。”卷毛装咳嗽。
“你可以不说,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我考虑看看给他机会。”刘家落表情淡定。
“好啦好啦,我讲。”卷毛投降。“刚开始为了避开那些混蛋他在市区边上找活,就在建楼房的工地上打工。工地上搬钢材推石料天天跟一些农民工在一起干活,辛苦又危险。我就帮忙找了在酒店当服务生的活。谁知道还是被那些对头查到了。不清楚是老葛还是路虎那边的人。反正那天就是他一下班推着车在巷子里走,结果就被人堵了。你也知道他打起架来很生猛,对方也急了眼下手挺狠。”
“在哪个酒店打工?”
“就一个小酒店,没敢找太招摇的。最近正打算不干了,快期末考试老大也要回学校上课。工地上给的钱多,老大现在的打算是周末周一去工地干活,周二到周五回学校上课。”
“额。”在自己的预料之内,但听别人讲出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那些口述的画面他不敢想象。走到今天都是孽缘么,那袁天还在坚持什么,自己也还在坚持什么。
“不过幸好袁天这两天受伤什么也干不了,周末我就硬把他拉到你姐这。我帮他敷药,小荟也腾出手做些好吃的给他补身子。今天冯强父母抢孩子的时候老大就在附近活动腿脚。所以才很及时地陪小荟追到了酒店。”
刘家落点点头,真是万幸。老天有眼,风波一场虚惊一场。
小源源睡醒了,护士也允许受伤的人起来走动。和卷毛谈话结束后刘家落急忙忙出医院在附近找衣服店买了一件外套。黑色的夹克,大号的,挺贵。幸好他把自己寒假前的生活费都带了出来。
五个人去哪里卷毛不敢提议。刘云荟抱着孩子愁眉不展地说:“去小天那吧,地方大谈事方便。”
卷毛把手伸过来。“我抱源源,小荟你受伤了。”
刘云荟不搭理他,看了堂弟一眼就往前面走。
“不好意思啊。”刘家落知道自己拖累了卷毛。
“没事,我们是兄弟。包子你陪着你姐,我拉着老大。”
后来变成刘家落陪着二姐和孩子坐公交,卷毛拉着袁天上了出租车在后面撵。下车后卷毛买了不少卤味和热包子。夕阳西下,余晖悠悠。在静和小区门口俩个男生站在马路边。
“老大好事哦,包子好像回心转意了。”卷毛递来一支烟。“但你家里怎么办,这么一直僵下去我怕包子也会有危险。”
“我要摊牌。”
“谁?”
“袁家的长辈。”
“你的爷爷奶奶啊,你想吓死他们老人家。”卷毛被烟呛到了连连咳嗽。
“他们应该受得了。破釜沉舟。”袁天望了一下向远方延伸的马路,还不见姐弟俩的身影。
“老大,你真的跟家里有那么大仇恨么。什么破釜沉舟,明明就是鱼死网破。你爷爷奶奶可都是过七十的人了。”
“你能联系上袁林的父亲,把我的意思转告他。给他一周的时间,如果继续跟我过不去下周末就等着摊牌。”
“你怎么知道砍你的是你父亲,啊不对袁林的父亲。虎毒不食子,应该是路虎的人。”
“如果他没默许不会是今天的样子。”袁天结束谈话看向缓缓驶来的一辆公交。
“尽快转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