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懒汉山一带曾经有过七种民间匠人行当,但实质上都是七类巫术传承;从业者全靠口耳相传、他们的术法没有任何文字记载。
其中,猫匠既是七匠之首、又担负着奔走四方联络六匠的责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它六类匠人不断衰落、和猫匠的联系也越渐稀疏,最终就慢慢断了音讯;甚至猫匠也在历史沿革过程中慢慢变成了“鬼猫匠”这个称谓。
“人死不过三,鬼猫把尸搬。”这句俚语把鬼猫匠说得格外惊悚而且神秘。
鬼猫匠,平时的公开身份是猫贩子,在懒汉山周边走村串户收购家猫、抓野猫;然后除了自用之外,要么卖给镇里或县城餐馆制成特色美食、要么输送到更远的省城给人当宠物。
申叔就是一名鬼猫匠。而我,崔小胆,今年十七岁,还只是一名刚入徒不满两月的鬼猫匠学徒。
这是猫街开市的前一天,我正在不停忙活着搭架子、罩雨布,最后要弄出一个单间篷子来,使它既能遮阳又可以挡雨。
在这个过程中,申叔无所事事地站在原地仰头看天;他有着一张核桃壳一样皱巴巴的脸。
等到我将雨布的最后一角在毛竹上捆扎好,又试了试、感觉架子很稳妥了,申叔就招手让我过去听他的交待。
“全弄好了吧?”
我回答完全没有问题。申叔点点头说那就好、但他就不进去了,那些家伙精得很、不要被他们嗅出什么味来;还有,绝对不可以在里面抽烟。
我马上回答说自己还不会抽烟、不过身上倒是事先带了一支汽体打火机。
申叔就伸手把打火机夺了过去。
接下来他安排了三件事情:一是今晚后半夜一定会下雨,但如果有人到来,不可以接收超过三个人、而且都必须是年轻人。其二在天黑定的时候再用火镰取火把灯燃上、时候到了再挂出去。其三,必须从灯里引火去把毛豆煮熟,然后把锅撤了放到一边凉一下,温温的就好。
“后面只要按事先商量的去做,这样就行了。”
我一一答应着,但这最后我又压着嗓子问了一句:“申叔,那今晚是不是真的会有鬼到来?”
申叔语气平淡地回答说:“闻见饭香,就该有客来;但这得看缘分、谁知道呢。不过没有关系;小胆你是第一次做事情,但咱们是匠人,手艺活儿当然就是慢慢磨练出来的,不要着急。”
接下来我老老实实地把所要做的事情以及它的要点和注意事项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申叔说了声:“很好!”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申叔步履蹒跚着慢慢离开;他有严重的风湿病,耐不住七八月间的夜凉。
大概走出百步左右,申叔却又回过头来告诉我:“多吹会风。”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我就在外面多呆上一阵,以便把他的气息再散散。毕竟他在这一带小有名气,连野鬼偶尔出来活动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着他。
在外面游荡了一会,天色就渐渐暗下来。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我就掀开布帘进去、找到事先准备好的生火工具。——这是按照申叔的吩咐,我自己挑选火镰、自己制作火绒、自己采来火石,最后得到的整套东西,今晚我将要用它燃起作为鬼猫匠学徒第一个火种。
现在,被雨布遮得严严实实的摊位像一间密不透风的小黑屋,伸手不见五指。
一切准备就绪。
我开始打火;火绒着了,把它吹出火苗,然后点灯、点燃的是光焰绿油油的猫眼灯。
然后把猫眼灯安放在架子上。
——猫眼灯这东西是鬼猫匠最常用的器具之一,在夜间点亮,自然是用来为迷路的鬼物指路的;我听申叔说,新鬼在离开他们生前的身体之后都会有一段不适应期。这个适应期或长或短,取决于鬼物的聪明程度,因为不是所有的鬼物脑瓜都好用;但具体来说,越聪明鬼物越容易纠结肉身越容易迷失,而糊涂鬼们则都会按照转生使者的提示主动寻找阴司入口快速上路。
所以说,猫眼灯容易招鬼、而且引来的都是智商普遍不低的鬼物,一般都不好对付;当然,猫眼灯的作用也并不只是这一种,后面再说。
安好猫眼灯、然后又引了火回来燃起,我开始忙活煮毛豆的事情。
毛豆是事先洗干净了的;只要从袋子倒到锅里,再添上水就行。
烧火用的土炉子其实就是这一带乡间常见之物,再普通不过;不过因为燃料有所区别,所以被申叔在某些地方作了必要改动。
土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火焰同样也是绿油油的,这是因为用来烧火的柴禾有点特殊。
随着火势升腾,由雨布和毛竹架子组成的摊位篷子里面渐渐有了些暖意、锅里也开始冒出热气。
雨果然浠浠沥沥地下了起来,雨势不很大,但雨脚很长、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停。
又过了一阵,毛豆就煮熟了;我就起身把锅端到一边揭开盖子让它尽快凉下来。
再把猫眼灯挂到外面去,里面有柴禾火光照明就行。
正当我捏着火镰入神的时候,外面传来的呼唤打断了思绪:
“有人吗?里面有人在吗?”
我连忙把东西一并装进口袋,口中一边出声回应说:“谁呀?自己掀布帘进来吧。”
话音刚落,布帘果真被揭开,一前一后跳进来两个人:打头的一个头上还顶着件外衣,后面那一个则浑身上下湿淋淋,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的一个小伙。
揭了外衣,我才看清楚先进来的这一个竟然是女孩子;从两人很亲密的样子可见,他们是恋人。
只见女孩子格格地轻笑,不停地帮男孩子擦拭脸上的雨水。
而男孩子却轻轻地推开她的手,正准备开口先来向我解释原委。
这一幕让人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感到一暖,我就摆摆手让他不用再解释,明白的。
我说:“你们是提前来准备明天赶猫街的吧?下着雨,好辛苦!”
“是呀是呀。咱们的货就在外头,没事吧?”
女孩抢过话头叽叽咕咕地着说着话,而男孩子则微笑着听她讲。
我表示说没事,放心;然后很知趣地让出了位置,让他们赶紧烤一烤衣服,免得着凉。
这一对倒是不多话,马上坐到火旁、又取了些柴禾燃起来,开始烤火。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又过了一会,外面忽然一阵噼里叭啦踩着泥水狂奔的声音由远而近,似乎还不止一两个人。
我马上起身,准备到门那儿去拦一拦,可还是迟了一步!
布帘接二连三地被大力掀开、放下,仿佛一下子钻进来好几个人似的;但是,尽管被猫眼灯照到的雨布上不停地有影子闪动,篷子里还是只能看得到我和这一对恋人。
我皱着眉头数了数,一共有四道身影,正依次朝火炉移动。
先进来的男孩和女孩脸上立刻变色,男孩抬头还大着胆子看了看、而女孩子则惊骇地已经在朝男孩的怀里钻;两人偎依得更紧了、并且向里侧挪动。
从影子的轮廓来判断,新进来的这几位都是男子,他们坐下了。
刚好坐在猫眼灯照不到地方,所以他们的影子隐没在暗处。
他们大声笑骂着这鬼天气,听起来又象是在用力地甩着身上的水,不时就有水珠飞溅到我的脸上来、竟然有些火辣辣的疼痛。
但却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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