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确定,这个巨大的洞穴就是安息之地,尽管内中情形和我事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本以为这里一定是累累白骨,怨魂低泣,或者凶鬼游走,有着大堆的麻烦。
事实上这里是寂静安祥的,亲切的和干净的;不然怎么当得起“安息”这个意涵美妙的字眼!
我曾经在小本生意清淡时只好看电视打发时光,偶然从电视剧中记下来两句话,好象是:“生如春花灿烂、死如秋月静美。”
现在突然一下子想起来,感触特别深!
这随处可见的术法符号,长短不一的段落,随心所欲的排列组合,不正是灵魂凋落以后满地的落叶吗?
多少年来,匠人们普遍没什么文化;但他们却一直有着强烈的倾诉欲望和表达方式。
在生前,通过日益精进的技艺创造出由拙到巧的器物。
到魂散之际,就又有了这些遗言式的片断。
但后来者在重复同样结局的过程中,又有几个人能象我这样,有幸做一个安静的读者?
当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大概还有几十年好活,然后才会再回到这里。
看来我肯定要离开的,虽然不知道要多久、要怎样才能离开。
不行!我得抓紧时间,尽可能多地把前辈们留下的术法采集下来,能多带走一点是一点!
作出决定以后,我便开始一刻不停地忙碌。
我突然对申叔送我术法随身袋的决定佩服到了极点!
在接下来的整个过程中,术法随身袋一方面起到了“字典”的作用,让我能迅速认识和理解一些从未接触过的符号。
另一方面,就是储存。
——洞穴太大了!到处都是咒语片断,也就有太多连随身袋里都没有收存的符号:这时我就毫不犹豫地采集下来放进随身袋中去。准备以后向申叔请教或探讨。
我几乎是带着近乎亢奋的热情在做这件事。
恍惚中,我感觉自己象是身在懒汉山上,正挎着一只竹篮子采菌子。
又仿佛自己变身成牛羊,悠闲地游走在草甸中。
只知寒暑交替,不知岁月几何。
其间偶尔抬头望远,地平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升上来一钩新月。
但我认为这不过是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幻影罢了。
明明身处洞穴,哪来的月廓!
于是低头继续忙活。
然而大概是持续用眼的时间太长,渐渐地,地面上的咒语片断有些模糊。
我只得将闭目养神一会,睁眼再看。
但是我大吃一惊!
在我的眼前,曾经平整的地面出现了起伏和丘壑。
刚才只是有些模糊的咒语片断似乎在晃动?
不对,不是晃动,而是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而面前的高低起伏越来越明显。
我讶异地望着刚才还历历在目的术法符号消失殆尽。
又发现,我正蹲坐在一只侧卧的坛子鼓腹上,眼前是堆积成山、大小不一,各种各样的器物。
然后,我看到自己的影子。
仰头再看,一轮圆满的明月当顶。
不,其实是那道石门开了。
但为什么变成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和它相互对峙凝望?
难道我刚才采集过的那些咒语,就是在石门洞开以后,被光亮重新隐藏在各种器物之中了?
应该就是这样了。
这时,从石门外伸进来一只大手,将我提溜出去。
不用说,自然就是守门人。
但他还顾不上和我交谈。
只见他先把老王留下的那根钓竿投进去,然后又开始用力推动石门,让它回复原位。
我在旁边注视着守门人一丝不苟地做事,不禁在心中微笑。
其实他蛮辛苦、挺不容易的!
然而接下来让我咋舌的发现是,月光。
我自然知道光亮处是池塘,但从所在的这个角度去看,池塘仿佛在正下方。
所以我看得清清楚楚,水面上的倒影竟然是满月!
这么说,我在安息之地逗留的时间已经有半个月啦?
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守门人又在水中布了个影像,和先前一样,看来他有话要和我说,所以先构建一个沟通方式。
守门人伸手指向石门告诉我:“不能说,一个字都不可以。”
哦,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我守口如瓶。
“放心吧,我不说。”
守门人闻言就意味深长地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多种含义糅合的表情。
显然,他是个过来人,口不由心的事情他见过不上一次两次。
而我是个明白人,我苦笑了一下:
“呃、还是加个预防措施吧,我愿意配合。”
守门人却摇头说:“不是你的身体。”
对了,我借用的是猫儿身体;即便把它变成哑巴,我只要回到自己身体中就可以解脱限制。
那怎么办?我明明已经作出承诺,但守门人又不认可。
这时守门人指了指挂在我脖子上的随身袋。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守门人看似单纯朴实,其实滴水不漏。
他怕是早就盯上了随身袋,只是想让我自己主动说出来;谁知道我一直不开窍!
“原来你想要随身袋呀!恐怕不行,给了你的话我不是白来了吗?”
这回轮到守门人苦笑了,他说:“我不要,换绳。”
他扬扬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一根金色的细绳缠绕在手指上。
我这才明白他什么意思。
守门人原来是想把随身袋换根扎绳。
这倒没什么,只要不影响以后的正常使用就的,那行、我没意见。
守门人就把随身袋取下来,托在手上,还朝上抛起来,在掌心里掂了掂。
看来他想试试我此行的收获,份量有多少?我自己可感觉不出和先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果然。
我看着随身袋落在他手上,沉甸甸的样子。
守门人只怕也没料想到袋子会有这么沉!
只见他惊讶地望望袋子又望望我,欲言又止。
然后用另一只手朝我竖起大拇指,还开心地咧着嘴大笑。
这是在夸我哪!
我忍不住开了句玩笑:“你可不能见财起意……”
守门人倒是没太大的反应,但我明明白白地看见他的嘴角变化。
像是强忍笑意,嘴角抽搐。
又像是撇嘴,就差说出一个字:切!
总之我和守门人这会儿都在偷着乐。
接下来守门人对我说:“画。”
我知道他是要我画术法符号,但是画什么?
守门人指着我说:“你!”
我?哦,明白了。
我连忙扬起爪子,凭空画了一张猫脸。这是鬼猫匠用来标记身份的特殊术法符号。
在我画猫脸的过程中,守门人托着随身袋打量了一下,再望望我,迟疑了一下。
等到我画完以后,他就果断地作了个用力一抹的手势;然后朝我画符的位置一抓、再往随身袋上一拍!
这时我仿佛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猫儿的惨叫,声音很远、很淡。
但等我竖起耳朵再听,却再没了动静。
大概是错觉。
却见守门人用金色细绳紧挨着原来那根扎带开始捆扎,他还特意将手法完整展示一遍,让我看个清楚。
最后,他示意我解开原来那根扎带,然后将它收起。
守门人再画了一张代表自己的猫面,把它印在金色细绳上。
随身袋重新被挂回到我的脖颈下面。
接下来,守门人抱着我,再次将池塘水搅动成旋涡,然后跳进去、再跳出来。
我终于回到池塘边上。
仰脸向天上看去,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在那里。
我向守门人告别:“咪呜~”
守门人挥了挥手,我就一路小跳,过田埂、水沟,再穿过坡地上的灌木丛,急急地往地窖那里赶!
我的人身就在那里,我得赶紧回到身体里面,然后去看申叔是不是安好。
——突然想起守门人拍向随身袋时的那一声猫儿惨叫!
这袋子本来就是申叔的,换上我的标记之后会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我真蠢!明明守门人在做动作之前还一直迟疑,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就这样,我一路担着心、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奔地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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