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申强分别向郭俊伟和张素琴提出的两个问题令郭俊伟如坐针毡。
郭俊伟听得出来,崔申强并不是在质问,他只是好奇。好奇不要紧,你可害苦我喽,这叫我怎么回答?好不容易——不管张素琴出于什么原因,她的话正好帮我圆了这弥天大谎。她的话让老猫和圆规的父母没理由再去纠缠三良,因为那两孩子是一块儿从三良家离开的,三良并没有跟着他们去呀,他们到底是真去找李厚德要钱了,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还是李厚德带着他们去了哪里,这都有可能,只有天晓得了。最终,他们找不到李厚德找不到老猫和圆规,那也跟三良和我扯不上任何关系。可你这一问,叫我怎么回答?张素琴又怎么自圆其说?这些念头在他心里飞转,他觉得苦胆都快被这个提问给捏碎了。他嘴巴发苦,暗暗祈祷着,盼望张素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再能配合他一次,只要能过这关,他的谎言就变得前后连贯,没有任何可让人怀疑的地方了。
他硬着头皮躲开崔申强的问题,反问张素琴:“是啊,我在纺织厂外看见蒲仁怀的时候他都快晕倒了。他是自己离开家的?”
“当然不是,是我带他出门的,”张素琴意味深长地看看郭俊伟说:“那两孩子走了后,我就让仁怀躺下来休息。我感觉他的感冒还在加重,我爱人又去上班了,我只得打电话给单位请假,在家照看他。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仁怀醒了,但他浑身滚烫,开始发烧,我慌了,就想带他去医院。他当时虚弱的都快走不动了,我家的自行车让我爱人骑走了,我没办法,就背着他往医院走。我一个女人,实在没多大力气,路过纺织厂的时候我已经走不动了,当时也没有人力三轮车经过。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就在纺织厂当车间主任,我就把仁怀扶到厂门口,让他在那里等我一会儿,我跑到大门内的门卫室想给我朋友打电话,让她把自行车骑出来。没想到门卫室的门锁着,我等了两分钟不见门卫回来,我就出来了,结果发现仁怀不见了。我四外找了几圈也没找到,我当时都快急死了,心想是不是这孩子烧糊涂了自己走回家了。外面找不到我只能往家跑,我真是糊涂,孩子都快走不动了,他怎么可能自己走回家。回家后果然没看到他,我第一反应就是他被人拐走了,我没了主意,赶紧给我爱人打电话让他回家。我爱人刚进家门,郭老师的电话就过来了,我这才放心。”
张素琴说完对郭俊伟笑笑:“郭老师,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住院押金是你垫的吧,花了多少钱?”她说着,从挂在胳膊上的包里掏出几百块来。
郭俊伟如释重负,他掏出押金收据递给张素琴,指了指崔申强说:“我私自把仁怀带来医院,害你们担心了。钱是崔老师垫的,押金两百块。这是收据。”
张素琴数了两百块递给崔申强,并表示感谢。崔申强不好意思地接了过去。
老猫的母亲对崔申强说:“崔老师,实在对不起,刚才我太着急,真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请原谅。”
“不不,没什么,本来就是我欠考虑。”崔申强暗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看,你们还是先走吧,赶紧回去看看孩子们回家了没。”
白鸿飞的父母赶紧说:“对,我们在这儿也帮不了忙,我们先回去,明天带着孩子一起来看仁怀。”
老猫的母亲对张素琴说:“仁怀没事就好。我现在着急,就想赶紧回去看看他们父子回家了没。要不我先走,明天让李海来医院看仁怀。”
“好的,你们赶紧回去吧。崔老师,郭老师,真是麻烦你们了,你们也回去吧,我也得上楼看看我儿子去。”
家长们向张素琴道别后匆匆地走了。
崔申强对张素琴说:“让蒲仁怀安心养病,等他病彻底好了再来学校。你赶紧上去吧。我们走了。”
张素琴微笑着点了点头。郭俊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跟着崔申强一起走了。
张素琴目送着他们远去,方才挂在嘴角的微笑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忧伤和同情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表情。她叹了口气,在树篱前的长椅上坐下。空气微寒,她紧了紧外套,双手插在外套两侧的口袋里,望着不远处道路两旁的路灯出神。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低着头在昏暗的路灯下沿着去往住院部的路,急匆匆地走着。他好像有很重的心事,也可能因为树篱前没有路灯,他经过张素琴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她。
张素琴叫住他:“郭老师,我在这儿。”
郭俊伟停下脚步。他拧回头朝这边望过来,看清叫他的人是张素琴后,就朝她走去。
张素琴往长椅的边上挪了挪,指了指长椅的另一头,说:“请坐。我知道你会回来,就在这里等你。”
郭俊伟在长椅另一头坐下,两人相隔有一米远。他侧头看着张素琴说:“我不来不行,我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你,在医院外等崔老师走了以后我就赶过来了。你没回住院部就是在等我?你知道我要折回来?”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要帮你圆谎,对吗?你想不明白,肯定要返回来问我。”张素琴很有把握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我把仁怀送来医院可是事实啊。”郭俊伟不知道张素琴何以断定他在撒谎,但他知道张素琴一定在撒谎,她不可能见过这三个孩子,尤其是在中午的时候。
“咱们两人都说谎了。但我对他们说谎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也在说谎,直到崔老师说你是在纺织厂外见到仁怀的,我才知道你说了谎。你不是在纺织厂看到他的,你是从合云山把他背回来的,你们一直在一起,对吗?李海和白飞鸿再也回不来了,对吗?”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郭俊伟寒毛都立了起来,太恐怖了,他觉得张素琴好像能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果然是这样。你别害怕,跟我说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不要隐瞒,就算常人不会相信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我相信你。”张素琴轻柔地说,就像在安慰一个因打破花瓶而试图撒谎的孩子一样。
郭俊伟沉默了。他绞尽脑汁都想不通为什么张素琴对合云山上发生的事情的结果知道的如此清楚,而过程她似乎又不太了解。他看了看张素琴,看到对方正看着他,满是关切的神色。他横下心,把为什么要去合云山和合云山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但玄青子交给他鬼隐这一段他只字未提,他觉得这跟山上发生的一点都不相干,没有说的必要。
张素琴静静地听着。这比她原先料想的还要怪异还要恐怖,但她知道郭俊伟所说的一切都可能,不,都是真的。
“这真是……真是太可怕了,没想到世界上真有那么邪恶的法术。”张素琴毛骨悚然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梦到过。”
“梦到?”郭俊伟不明白她的意思。
“嗯,有时候我能梦到一些事情,一些不好的将要发生的事情。说起来挺讽刺的,我的美梦从来都没有应验过,但我每次做噩梦,不管会不会应验在我身上,它总要发生的,就像一个诅咒一样。”张素琴苦笑道:“这个可恶的诅咒从我懂事起就如影随行地跟着我,就像天生的一样。”
“这次你梦到了什么?”郭俊伟刚经历过更加匪夷所思的事,并没对张素琴像被下了诅咒一样的能力感到有多惊讶。
“就在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一座很高的山,梦里的山黑黢黢的,阴森恐怖。刚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山。在梦里,我看到仁怀他们三个——没有春阳,在山里的羊肠小道上披荆斩棘地艰难地走着,他们满头大汗,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好不容易走到了山顶,他们又累又渴。山顶深处有一套院落,他们就朝那里走去,走到跟前,我才看到院落外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合云观’几个字,我才知道这里是合云山。知道吗,在梦里我就像跟在他们身边的幽灵,他们看不见我,但我能看见他们。”张素琴回忆着她的梦:“我看见李海推了推道观的门,门开了,他们刚想进去,里面出来一个光着脚的男人,这个人我不认识,但李海高兴地叫了一声‘爸爸,我渴了,想喝水’,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是李厚德。李厚德十分恼怒地样子,他怒吼着说:‘老子让你们三个在山里给老子找皮鞋,谁让你们回来的?皮鞋找着了吗?’他们三个都怯怯地摇头。李厚德高高的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突然像着了魔似的,抬起脚一脚就把李海给踹飞了,是真的飞了,他飞得很高,然后重重地落在院外的地上,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一样炸裂开了,血浆撒得到处都是。李厚德看着地上的血浆和残骸,高兴极了,他蹲在白鸿飞面前,双手掐住他的两条胳膊不停摇晃,兴奋地大叫:‘好儿子,你看老子给你放的烟花漂亮不?快鼓掌,快笑啊!啊?快说,漂不漂亮!’鸿飞被他吓得哭了起来,仁怀也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李厚德见鸿飞不说话,就用胳膊夹起他,转身踢开院门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愤怒地大喊:‘老子白疼你了!要你有什么用?连鼓掌都不会,老子把你拿去喂狼!’他走到院子当中,打了个响亮的唿哨,真有两条跟驴差不多大小的黑色的狼露出长长的獠牙从一个房间里窜了出来。李厚德乐呵呵地对两头狼说:‘来,过来,老子给你们吃肉。’他把肋下夹着的鸿飞扔在院子里,两头狼一跃就窜了过去,其中一条一口就咬断了鸿飞的脖子,并用爪子一把撕开他的胸腔从里面把心脏掏了出来。另一头狼嘴里滴答着馋唌,哼哼着要吃心脏,掏出心脏的狼没让它,自己把心脏吞了下去。没吃到心脏的狼舔了舔嘴唇,失望地望着李厚德。李厚德大笑:‘没事没事,还有还有。’他转身朝院外走去要抓仁怀,仁怀尖叫着朝下山的方向跑去,李厚德大惊失色,绝望地叫道:‘儿子,快回来,还少一颗心!’他一边叫一边追出去,他跑过外面李海的残骸时,光脚被李海的一根断骨给扎透了,他摔倒了,在地上疼得直叫唤。没吃到心脏的狼追出了院子,朝仁怀逃走的方向看了看,又走到李厚德身边。李厚德在地上打滚,身上沾满了李海的血。那头狼可能是被血腥味刺激了,突然目露凶光,扑到李厚德身上用爪子撕开他的胸口,掏出心脏吃了,然后才开始啃食他的尸体,并没有去追仁怀。知道吗,在我的梦境里,我能从任何角度看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就像看电视时我可以任意换台一样。我看见仁怀慌不择路地跑着,跑进了一片非常茂盛的树林里。他头也不敢回,因为跑得太快,脚下被一根粗壮的树根绊了一下,摔倒时,他的头重重地撞到了前面的一颗树上,晕了过去。我能明显看到他胸腔在起伏,知道他没死,就大声喊他的名字,我一直喊一直喊,直到我爱人被我的叫喊声给吵醒。他知道我又做噩梦了,就把我叫醒了。可能是噩梦的关系,上午起床后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坚持着去上班了,中午下班回家后我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就小睡了一会儿,快到上班时间我就起床了,感觉头还是很沉,干脆就给单位打了电话请了假继续休息。直到接到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