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惊涛的骇浪,那是雷霆的电闪,那是燎原的烈火,那是暴怒的狂风。
喧哗的咆哮声震退了原本弥漫的雾气,山壁垮塌的声音、龙类的怒吼声,爪子与爪子交锋时的碰撞声……原本寂静的峡谷里响彻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散去的回音。
眼眸里闪着金光的银莲如同不可阻挡的天灾一般在峡谷里肆掠,每一条敢于阻挡的龙都如同在暴雨里飘摇的树叶一般被银莲掀飞,摧枯拉朽地把那些还有勇气扑上来的龙一起打飞。
仅以人形,便用爪子弹开了对方的爪子。
仅以人形,便抓住了对方巨大身躯投掷出去。
仅以人形,便摁住了对方的脑袋,用力地砸进了地面。
金色的光芒几乎淹没了她的瞳孔,将所看见的一切全部摧毁。
在这无可阻挡的暴怒之中,那些畸形的魔物们只能躲进洞窟深处,在黑暗中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因为若是他们敢出去,外面的空气都足以顺着他们的呼吸将他们撕裂。
直到,外面几乎完全静下来为止。
其中一个畸形的魔物鼓起勇气爬向洞口,尽管身体在颤抖,但是它却被某种莫名的东西驱使着,要到洞窟的外面去。
它是因为混血而诞生的畸形,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每天跟着其他和它一样畸形的魔物,居住在这里。
它仅仅是因为运气好才活了下来,没有谁要求它的生,却也没有谁要求它的死。
它们在这里苟延残喘,等待着与今天不会有任何区别的明天。
体内那近乎孱弱的龙血给了它最后的勇气,让它爬到了山洞外围。
它从出生伊始,就没能见过比这更惨烈的现状。
它知道,它算一条劣等的龙,也知道住在这个峡谷底端的魔物都是劣等的龙。
即便血统衰落,它们也依旧是龙。
是一般的魔物所忌惮的存在。
因此,它从未见过这里,等于是它们生存的家的地方,被摧毁成这样。
从峡谷山壁上坍塌的碎石落得到处都是,唯一幸运的是,那些碎石并没有将它们躲藏的洞窟彻底掩埋。
那些它需要尊敬的,血统比它更加优秀的龙,在这一刻全都以一副败者的姿态,如同一块破布般地被扔得四处都是,掉落的鳞片和血肉把这里化为了一片地狱。
它曾经见过它们出动去捕猎其他的魔物或者人类,只有在那时,它才见过这样的景象。只不过那个时候,这样倒成一片的,是那些被它们所捕猎的猎物。
而现在,它们才是猎物。
造成这片如同地狱般景象的……
是……
“龙……”
它颤抖着,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它自己就是龙,但是眼前的一切依旧让它不得不如此感慨。
因为,那是埋藏于它的血脉之中,对于龙这种魔物真正的记忆。
那是一条通体灰色的龙,即便是趴下也有将近六米的身高已经足以撼动畸形魔物对自己的认知,那条龙的眼眸闪耀着最为纯粹的金色光芒,锋利的爪子如同巨木一般刺入了地面,浑身上下都交织着灰、白、黑三色的鳞片,但是,这并非让畸形感到震撼的地方。
那条龙,有着不亚于自身体型的巨大翼展,左黑右白的翼展在这个峡谷底端展开,像是随时都可能展翼高飞。
那是埋藏在远古血脉里的记忆,也是在这个峡谷底端随时都能听到的怀念。
龙,是有着可以翱翔天空的巨翼的魔物。
它们本该拥有这一切,却因为血统的衰落而流落至此。
而现在,这一刻,它看见了。
身而为龙的姿态,立于这片惨剧之中。
它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周围的地狱,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只有惊叹与震撼,让它趴在洞窟入口,一动不动。
只想把这一幕,在自己的记忆里,留得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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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长大了呢……”
已经重伤的龙,只能吊着金色的眼角,看着眼前那已经截然不同的银莲。
“你以为说这种话,就能冲淡你们做的那些烂事在我心中的印象么?”银莲不屑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这个峡谷底端回荡。
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无限接近于龙的模样。
“不……只是感慨罢了……哪怕是虚假的……”他向着银莲伸出了爪子,就像是要触摸对方那伟岸的翼展一般,“能够再次见到这副模样……”
巨大透明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那是喜极而泣的证明。
“我们一族挣扎了这么久……”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而微弱,让银莲本来一肚子的火都暂时熄灭了。
眼前这条把向日葵引到这里,又被向日葵打成了重伤、却也几乎把向日葵打死的龙,按照辈分来说……算她的叔叔吧。
但是银莲是绝对不会这样叫对方的。
他刚才说“虚假的”,这一点,双方都清楚。
银莲变强了不假,但是血统本身,并不会改变。
这也是银莲在白夜获得了尤丽尔的核心之后,就很不想变成龙形的原因。
但是那些同族们一起扑上来之后,光靠人形是解决不了的。
而这个龙形,那些龙的鳞片,那龙的翼展,那龙的尊严,那龙的荣耀。
都是假的,是白夜的契约对于银莲的强化,白夜的魔力由黑白两色组成,所以银莲身上只要不是灰色的部分。
都是虚假而暂时的东西。
“……”看着周围被她因一时的怒火上头而毁掉的一切,银莲咬紧了牙关,无话可说。
她曾经在白夜、向日葵、团子面前夸下海口她不屑于同族的一切,但是真的站在这里。
她无法继续对她曾经的家下更狠的手。
她没有屠杀那些毫无反抗的畸形魔物,也就是她的同辈或者后辈中更加弱小的家伙。
她没有对那些和她一样有着“稍微好一点”的血统,能够保持龙形的同族杀下手,只是把它们全部打飞了。
她也无法给她的叔叔致命一击,哪怕她的叔叔对向日葵做出了让她不能容忍的事情。
曾经的愤怒和不甘在这一刻都如风中烛火般飘摇不定,近乎熄灭。
她抬头看了看整个峡谷,周围的洞窟,她生长的地方。
她知道沿着峡谷往里走,还有更多的洞窟,里面还有同族的其他龙、被抓来的只是为了交配的人和魔物、还有她的兄弟姐妹……
甚至有的因为她的闹腾而从峡谷深处跑了出来,却只敢站在远处不敢再迈出一步的那些长辈和同辈们。
里面,甚至有她的父母。
几乎没有太多感情的父母。
没有谁认不出眼前这条“巨龙”是银莲,却也没有谁能认出她是银莲了。
银莲的叔叔作为新一代的“主力军”,有着上一代最好的血脉。
所以,大部分的事物由他操持,那些老一辈或者是血脉不行的同族,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峡谷深处。
只有和银莲同辈的,以及那些畸形的产物,居住在峡谷的外围。
“我果然是变软弱了么……”银莲看着周围的狼藉,原本那些想要怒骂的话语以及说不出口了。
拥有比其他同族更强的力量之后,银莲却下不了手了。
“跟白夜跟久了我都变成这副模样了……”银莲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结果因为龙形态的威压导致这一句的声音在峡谷底部回荡了一圈。
银莲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头,却差点把属于自己的鳞片给扣了下来。
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的银莲只好缓缓地转身准备离开。
要说些鼓励的话么?感觉很不符合自己的形象,并且对于已经放弃家族责任的自己来说,这种话显得太苍白。
要说些嘲讽的话么?但是看着整个已经衰落至此的同族,银莲又实在是开不了口。
于是——
“你们要做什么随意吧……”银莲在众多目光之下化为了人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别动我的东西就行……”
银莲穿过那些倒在一边呻吟的同族们,向着峡谷入口迈出步子,她不想依靠虚假的翼展飞行。
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会强求。
但是这种想法……并不能延伸到一个谱系吧。
就在银莲走出了一小段距离之后——
“那么……希望你们的后代……能够带来希望……”
“啧……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银莲的脸微微一红,加快步子离开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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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生命危险……”白夜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估计是骷髅的血统给了她比较顽强的生命力吧……”
看着一脸复杂表情的银莲,白夜忍住了接下来的话。
骷髅魔物虽然脆弱,但是有的时候掉了胳膊掉了脑袋也不影响活动……她确信银莲要听的并不是这些。
“你自己进去看看吧,不过她好像睡着了,你别吵到她了。”说罢白夜便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团子则是从白夜的阴影里闪身出现,在银莲身边绕了一圈便快步逃走了。
白夜和团子把自己的卧室稍微整理了一下,腾出来让受伤的向日葵休息。
而银莲只是在白夜的房门口站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迈出了向前的一步。
刚进入房间,就看见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向日葵。
她的身上披着白夜原本披在身上那件黑色的披风,毕竟无论是斗篷还是绷带几乎都已经全部碎掉了,而这也恰好挡住了她那已经没有腿部的身体。
黑色的长发被白夜简单打理了之后盘在一边,如果不是那明显有些苍白的嘴唇和脸上因为白夜的魔法效果正在缓慢愈合的伤痕,真的就像个精致的玩具娃娃一般。
“……”银莲抿了抿自己的嘴唇,走到了向日葵的身边。
能听见均匀而平稳的呼吸……让银莲感到轻松了不少。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跟着那家伙直接就去了——”结果张口就是这么一句,但是话还没说完又闭嘴了。
银莲清楚,她要说的不是这种话。
最后银莲直接在向日葵身边的地面上坐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她曾经很不屑于白夜经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现在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为了很多很多的伤害,为了很多很多的误解。
“我的同族……就是那样的……”银莲微微低下了头,“为了繁衍血脉更好的后代……什么都能干出来。”
银莲絮絮叨叨地往下自言自语,全然忘记了白夜提醒她的不要吵到向日葵的休息。
“要是我能更干脆一点的话……”银莲捂住自己的脸,不知道如何面对。
要是她直接面对她的叔叔的话,或许并不会这样。
她只能在察觉到叔叔和向日葵都不见了之后,再做出反应。
然而现在,向日葵的两条腿,都断掉了。
这代表着什么,银莲很清楚。
修复如此严重的断裂伤,就连白夜,拥有人类治愈魔法的白夜都不敢保证能做到的事情。
银莲就更没有办法了。
尽管银莲并没有拜托向日葵非做这件事不可,但是现在的银莲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会直接一句“要你多管闲事”的银莲了。
她们因为白夜而聚集在这里,已经有了不仅仅是“同伙”这样的联系。
至少,在银莲的心里——
“对不起……”
她们是。
家人啊。
只有两行晶莹的泪珠,无声地落在白夜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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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骷髅魔物好像只要有骨头就能加速恢复……我就和团子跑到其他魔物身上去拆了一些回来。”过了好几天,白夜有些尴尬地向一脸震惊的银莲解释现状。
因为向日葵正默默地站在大厅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地走来走去。
一想到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银莲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朝着向日葵大声喊道:
“你们这些混蛋都这么喜欢欺骗别人的么!”
只有背对着她们的向日葵,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