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也不过就是火车上一场不怎么安稳的梦。
十月份的b市已然开始降温,a市仍如夏日般炎热。
火车到站时正是最烧人的午后,烈日当头,连扑面而来的风都载着一股热气。
这里虽然是叶婷的家乡,可她每次回来都没有家人朋友来接送,年年如此。以往一个人来去惯了,此时身旁多了一个云深,叶婷出站时竟是忍不住几秒一回头,伸手拉他一把,深怕他拎着一堆行李走和她丢了。
十一出行的人多,火车站外,除去出站的与接人的,便是逢人就问去哪儿的黑车司机,以及逮谁都问住不住店的小旅馆员工。
叶婷一路无视这些人,拽着云深走到了最外围打车的地方,等了十来分钟,打了上一两出租车,向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小区开去。
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死老头,叶婷嘴角边的笑意便一直没有淡过。
“死老头八十多岁了,老当益壮的,脾气又怪又倔,像个熊孩子似的,你可得多让着他点。”
“他没什么别的兴趣,就是爱吃,不过这两年牙口越来越差了,今天还是帮他熬点粥吧?”
“不知道死老头最近过得怎么样……”
出租车上,叶婷忽然话唠了许多,不停说着关于师父的点点滴滴,云深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
司机在前排听得直乐呵,连连称赞叶婷有孝心,还说自己家里也有老人家,应该让他们多吃牛奶、鸡蛋、豆腐、鱼和瘦肉一类补充蛋白质的东西……逢年过节要多陪陪,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买,老人啊,活一天赚一天,有条件的话,一定要抓紧每一天享福,千万别因为舍不得而亏待了他们。
叶婷听得连连点头回应,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目的地。
司机似有些停不下嘴,都停止打表了,还硬是将两人从小区门口送到了单元楼下,这才舍得挥手告别。
沉默了一路的云深将行李从后备箱中取出,紧跟在叶婷的身后上了楼。
死老头的家住八楼,并没有电梯。
叶婷说,她小时候背着爹妈偷偷来这边找死老头学术法,总爱抱怨这楼层太高爬着很累,催着死老头搬家,当时死老头总会揉一揉她的脑袋,说:“小丫头精力十足的,喊什么累?我七老八十每天爬上爬下都不抱怨,这房子挺好,哪一年我爬不动了再搬。”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死老头已满头白发,这家还是没搬,也不知该心疼他天天爬这楼梯苦累,还是该欣慰他还有那每日上上下下两三趟的活力。
来到门外,按下门铃,屋内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什么事啊?”死老头的声音由远至近,那双老木拖鞋才能踩出的啪啪声熟悉而又亲切。
叶婷眼珠一转,将云深拉到了猫眼所看不见的墙边,忍笑噤声,装起了透明人。
“谁啊?”
一声询问后,门外毫无动静,时间好似凝滞了一般。
数秒后,掉漆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一只圆鼓鼓的大眼从缝中露出,满载着嫌弃地盯着左侧靠墙躲藏的两人。
叶婷对着那条小缝与死老头对望了片刻,咧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死老头翻了一个白眼,将门推开,佝偻着身子往外探了一眼,满是褶皱的嘴唇张合间吐出二字:“幼稚。”
叶婷幼稚,死老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牙齿掉了好几颗,说话都漏风了,还成天成天抱着一堆“三只松鼠”的坚果在那吃,心态好得不得了。
此时开门见到叶婷还带了一个……鸟人,沉默片刻后热情地将两人迎进了家。
叶婷换好拖鞋后便进了厕所,死老头盯着云深上下打量了几秒,硬塞了一袋腰果到云深怀里,嘴里巴巴地念叨着:“收下收下,收下老人家的贿赂,吃,吃吃。”
云深一脸不明所以,想了想这老头毕竟是叶婷最敬重的师父,又见他如此坚持,便拆开吃了一口。
“诶,这就对了。”死老头将刚换好拖鞋的云深从门口推到了沙发旁,又一巴掌将他拍坐了下去。
云深迷茫地想要起身,却是脚都没站直便又被按了回去,瞬间对着老头感到不耐烦起来,无奈又不敢在叶婷眼皮底下表现出来,一时憋得有难过。
“那个……你和婷婷什么关系啊?”
“我是她男朋友。”
“哦……人和妖是不能在一起的。”死老头说着,指了指云深手里的腰果,道:“你刚才收了我的贿赂,得听我的话,离开婷婷。”
“……我是魔。”
“嗯,反正差不多,都是非人类,不应该在一起。”死老头说着,撑起下巴沉思起来。
“怎么就不应该在一起了?”云深不服道,“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怎么就还种族歧视了?”
“因为……祖宗就是这么传下来的啊!”死老头说着,激动的站了起来:“你这小子,尊老爱幼懂不懂,这是和老人家说话该有的语气吗?猪狗还有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呢,你娶吗?”
厕所的冲水声忽响,下一秒只见叶婷开门走了出来,道:“光凭他对我无微不至这一点,就没有别的人能为我做到,我才不管他是鸟是猪还是狗,只要把胳膊腿儿和脑袋都给我长成人形,我就相定他了。”
“婷婷,你想清楚了?他可不会跟着你一起生老病死。”
“多好?亏的也不是我呀,七老八十了身旁还跟个小鲜肉,那不知是多少富婆的梦想。”
“好像……有点道理?”死老头说着,捏了捏下巴,倒吸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跟在你找个老太婆身后,还是去另觅新欢?”
“他敢!”叶婷瞟了云深一眼,手比刀状,在眼前斜砍而下,道:“看我不收了他。”
“不敢。”云深说着,笑道:“师父您放心,我会对她好的。”
“你这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家伙,怎么就叫上我师父了呢……真是难接受啊。”死老头挠了挠头发,沉思了好一会儿,眼瞅着眉毛都快皱到一团去了,这才抬眼望向叶婷,缓缓开口说道:“你这丫头,越大越胡闹,我这把岁数也管不了你几年了,想怎么过你自己心里有把秤就好……这土地公,我就收下了。”
“什么土地公?”叶婷愣了愣。
“徒弟的老公,不就是徒弟公吗?”
这冷笑话让叶婷一时无语,云深倒是欣喜得很,立刻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土地公的设定,乐道:“谢谢师父!”
“七老八十了还在瞎扯这些!”叶婷说着,上前捏了捏死老头的肩,笑道:“你以前老说我这性子嫁不出去,现在我找到男朋友了,打脸疼吗?”
“疼啊,还好脸皮厚。”他说着,笑眯了眼:“反正都是被自家徒弟打的,疼就疼点吧。”
“李伯伯要当红军~红军不要那伯伯~~因为李伯伯的屁股大呀~容易被鬼子发现目标!李伯伯找到了团长,团长也是个伯伯,因为……”
忽然响起的滑稽手机铃让叶婷与云深都陷入了一阵茫然状态,死老头在沙发上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缩在靠枕下的手机,在两人有些嫌弃地目光下接通了电话。
似是耳朵不太好使,一接电话他便按上了免提,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有些苍老的妇人,不仅说话语气有些急迫,声音也有些颤抖。
“老刘,那个给你家婷婷算过命的张天师醒不来了,你快来看看吧……”
“他那岁数也差不多该去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也没什么病,走的不痛苦就行。”死老头沉默了片刻,堆满皱纹的老脸似微微抽动了一下,轻声叹道:“我都不知道我哪天去呢……有什么好看的,看了难受……”
“可,可是他没死,是忽然倒下了,气还在,可怎么都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