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羽可知这是什么花?”那个男人坐在府后的静心亭中对她莞尔的笑,指尖是一杯琉璃夜光杯,杯中,流光掠过。
彼时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她,眨着带着雾气的双目,穿过那座园子的晨露,正是春季,梨花正盛,一树一树的雪白,衬着亭中一身紫衣的他,如若一步跌进仙境。她低了头走近,看向那丛若紫若蓝的花,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蓝羽,倒是说几次你才肯听话,我从不当你是奴婢。”男人似乎有些不悦,目光深沉的看向一步以外的女子,总是这种距离,明明想要触碰,却总是止于近前,又偏偏没有一个愿意再多移一步。
“蓝羽知错,此花怪异,蓝羽不识。”从来,他的不悦都赖在她身上。
是自己过于生分了吗?扉蓝羽想,可是主子便是主子,奴婢毕竟是奴婢。师傅的话语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蓝儿,莫要沉沦。”
师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眼不带一丝表情,那个发已微白的老人还是如以往一般于案前端坐,执一卷诗书,饮一杯清茶。她自以为一切掩饰的很好,却还是逃不过从小看她长大的师傅。那一瞬间,她紧紧握住袖间的银索,直至指节麻木,终究轻笑,“师傅放心,蓝羽心不在宫廷。”
“此花长平少见,名曰鸢尾,长平的叫法是扁竹。虽香气清淡,但姿态甚是雅致,蓝羽也可一品。”亭中的男人打破平静,仰头饮净杯中酒水。
她看着那丛花,疑惑,不像竹子也不像纸鸢的尾巴。
但是,这种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吧。可惜,师傅的书房中完全没有这花的记载,完全不知如何作答了,不过那花瓣当真特别。
“蓝羽?”男人见她迟疑,从亭中走了下来,转瞬,深紫的衣襟竟已是到了她的眼前,她没有迟疑的退了后去,男人的手僵在了半空。
“爷如果没有别的事,蓝羽还要回去向师傅交代昨晚的行动。”她本不是想拒绝他的相邀的,但咫尺陌路。
“呵……鹤先生的徒弟啊……果然都已冷血了……”男人无视还未迈开步子离开的她,继续喝酒,嘴角带着一丝自嘲。想来,不是几步的问题啊,是她不愿,既然不愿,何必执着。
如若冷血,谁还会穿过这个园子,绕这么大老远得路,来见你,只因为知道,你有晨起赏花的习惯。她转身苦笑,笑得眼眸有一些凉。既没有结局,终究还是不要开始,自己又放任了。
扉蓝羽想,至少我知道你曾经爱上一朵花,名曰鸢尾,来自异乡,心不在长平。
青葙园,小阁。
扉蓝羽睁开睡眼,却仍是一脸迷蒙。晨光从窗外透进,在屋子里铺陈开来。那园子……怎么竟是梦到当初纠结的场景,你,竟是死也未曾放过我的。
“缘衣,扶我起来。”
帐外候着的红衣丫头连忙拉开帷帘,扶扉蓝羽坐了起来,起身间,扉蓝羽突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
“哇——”床单、被褥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一团污血,扉蓝羽却仿佛未见,“收拾干净,不可让少主和浅笙知道,过会子请顾大夫来一下。”不带一丝犹豫的交代,早已不见当年的稚嫩。
缘衣眼中已是一片惊慌,却看自己主子一脸淡然,只得应着。“是,姨娘。”
“替我梳妆。”
“是。”
缘衣替扉蓝羽着上一重淡紫的内衫,一重淡粉的褂子,用深紫描金的腰带封住,再配上五彩的腰佩,最后取过一件深紫的外衫披在最外,搭上胸前的白玉搭扣。
“姨娘果真最适宜着紫衣了。”缘衣看着镜中的女子,不由赞叹,她已久病,却还是有当年的风韵。
扉蓝羽苦笑,着紫衣,不知是他的执念,还是自己的执念。
“姨娘可曾起身?”门外传来小厮询问声。
“姨娘?”缘衣低头询问已坐在梳妆台边画眉的扉蓝羽。
“何事?速回我知。”
缘衣闻声退下。
扉蓝羽静坐着,镜中是一张憔悴却强颜欢笑的脸,眉宇间透露着聪慧和英气,她细细的画着眉,让画面能与记忆有稍许的重合。
“呵……莫笑世间有痴儿,你说的总是对的……”妆成,扉蓝羽看着镜中的自己,思虑却又是回到当初,想来果真是老了,脑子里竟只有往事。
缘衣丫头很快回来,“姨娘,有客,小苍鹰。”
扉蓝羽一怔,“小苍鹰?也该到了,让他至香羽阁,我随后到。”言语间竟是有些欢愉。
缘衣疑惑,谁人如此有面子,能被姨娘迎入香羽阁,而且还能搏花堤女主人的一笑?
“今日的发髻梳的精致些吧,小苍鹰?也算我一个小亲戚了……”
“是,姨娘。”缘衣不再言语。
香羽阁中,香茶甜点已备下,那与其书童调笑着的小苍鹰,胸前挂着一个大大的纯金猪牌。
“涟洏,花堤香茶果真甘甜解渴啊,这板栗酥也是相当不错……”
涟洏看着自己爷手中不停变换的美味点心,又看着花堤阁中站着的小厮丫头,只得默默的忍着口水。
“姨娘,客至。”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猪头连忙起身。
抬头,还是一袭紫衣,略施粉黛,但已然倾城之色,与自己年幼印象中的她无太大变化,但仔细看去,还是看出精致妆容下憔悴,昔日佳人今日竟是这番光景。
“扉姨。”一声尊称,一个恭敬的揖。扉蓝羽于他的尊贵立显。
扉蓝羽细细打量着,嘴角含笑。
“都下去吧。”
丫头小厮闻声退下。
“你爹可好?”扉蓝羽发问。
“父亲很好,特让我来拜访扉姨。”此时的猪牌竟是另一番气质。
“你爹有心,想到在你及冠之年把你送来给我这个旧友解闷。”
“侄儿出门时,父亲叮嘱过,主子的事,还望扉姨节哀。”
“他倒是想到了这些。也罢,命不由人。”扉蓝羽还是逃避了伤心的话题,“你爹别的没说吗?”
“嗯?不知扉姨所指?”猪头公子疑惑。
“不知?真不知?你半月前出门,昨日你爹在你走后写的第十封信件都已到花堤,你倒是现在才出现,何故?”
“额……”猪头公子哑然。
“你啊,从小到大,从未改掉爱玩的心性。你爹有所顾虑也是对的。”扉蓝羽说是责备,却是带着爱惜。
“扉姨教训的是……”
一边涟洏喜笑颜开。
扉蓝羽闻笑看去,“你爹备下的书童?”
涟洏连忙收起笑容,低下头去。
“是。”
“苍鹰半生枭雄,竟想着将自己的儿子教成书生吗?哈。”
“涟洏十岁跟我,只是照顾我起居,说侄儿是无用书生,侄儿要不高兴了。”
“呵呵,所以说金忠啊金忠,总有你算错的时候。你是苍鹰,后辈岂会做笼中画眉。”扉蓝羽调侃。
“扉姨深知我心。”抬头,早已换了一副狡黠的面孔。
“说吧,去何处逗留了?虽是知你心性,你爹那边我总归要交代。”扉蓝羽歪着八仙桌坐下,眉目含笑。
“父亲一直不让侄儿出远门,此次机会难得,所以我与涟洏到处去走走而已。”
“见识见识也是好的,不用那么担心你爹那边,昨日我已回了书信,说你已在花堤。”扉蓝羽少见的逗趣着。
“扉姨……”猪头一脸惊恐。自己明明刚来寻扉姨,扉姨却提前告知父亲自己已到花堤。看来又免不了抄书酷刑了……
“帮你说好话了。”
“嗯……”
“所以?”
“侄儿明白……”猪头公子声音抖颤。
“帮我照顾好轩儿。”扉蓝羽看他一脸惊慌,不免好笑。
“嗯?扉姨说的是这个?”
“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帮你说好话,你就多抄一百遍文章?”
“额……侄儿明白了。”
说话间,扉蓝羽竟是愁上眉梢,“你该知道,你爹这是让你过来,不仅仅是抚慰我。”
“扉姨所指,可是暗花之事?侄儿略有所闻。”猪头少年剑眉一蹙,严肃思索。
“正是。”说完看向了涟洏。
涟洏看着自己公子一脸严肃,笑而不语。
“你的小书童很爱花堤的糕点?”扉蓝羽突然转移话题。
“嗯?”猪头公子不解。
“他一直盯着桌上的糕点,眼睛没动过,并且垂涎欲滴,非常……有趣。”扉蓝羽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