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陵 第32章菟子

    第二天的时候，穆瑗玚准备了一些丹参、茯苓、贯叶泽兰之类的菱仙异草，她也不知道独角兽喜爱什么，只能挑珍贵的稀有的植物带去。这日灵山上依旧清冷，她帮妹妹和龙止殇上过药之后背着仙草再次出发，按记忆循着昨天的路找回去。

    今天不似昨日，时间尚早，但穆瑗玚深入森林之后仍是昏暗一片，几乎不辨方向。她依旧行进艰难，不仅要对付无处不在的高草树枝，还要细心聆听有没有什么响动，而且到现在她都没有再看到独角兽的影子。

    进到林子中央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这里地面潮湿却没有杂草丛生，而且树木也稀少了很多，只是周围的参天大树冠高盖顶，依旧遮天蔽日。穆瑗玚将带来的各类仙草散放在空地上，自己躲到了树丛后面。

    期初她还很耐心很激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边生怕错过什么，然而过了好久之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根本没有什么动物再出现，她渐渐变得懊丧。又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什么情况，她准备离开过几天再来。她想昨天碰到独角兽纯属意外，这种生物敏感胆小的紧，遇到人类就会迅速躲开，自己不便在这里再多打扰，虽然龙止殇急需它的独角来尝试解毒，但她也真的不想伤害到它。想至此她动身离开。由于已经来回三次，她对这一片已经比较熟悉，不一会就走出了野兽林。

    然而就在她刚刚离开之际，空地另一侧忽忽闪闪出现一个身影，它犹豫不前，在树木边界来回徘徊。同时它身侧又出现一只神兽，那家伙长得像个兔子，同样明艳动人，浑身雪白的皮毛好似山峰上缥缈的霞雾，一双长耳朵亮毛如云，白中透粉，它一双粉红色的桃花眼满含秋波，氤氲着雾气，叫人看了不免心生怜悯和钟爱之情。它抬头望了一眼高大的独角兽，竟然开口说起人话，声音温柔妖媚：

    “紫夜，你说的就是她吗？”

    独角兽冲天打个响鼻表示赞同，这家伙略显不屑：“不过是个凡尘女子，何劳你如此挂心。”

    被唤作紫夜的独角兽不安地用前蹄刨着地，显现出着急得模样。那家伙奈它不过，只得劝慰道：“你这个傻子！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她要你的独角，那可是你的命根子，这样你也着急要给么？”

    紫夜不耐烦地哧哧传出声响，似乎有些不满自己的伙伴刚刚从中阻拦不让它出来与那个女子相见。它的伙伴不用看它已然明了它的心思，愤恨道：“你这家伙怎么这样！平时见到人类恨不得凭空消失，这一次却上赶着要过去，我怕她伤害你，给你掌掌眼怎么了？还怪我了！”

    独角兽虽是百年难遇的神兽，却没有开口说话的天赋，此时更是犟不过这伶牙俐齿的小兔子，只得抬起高它许多的头颅，一扭身没入茂密的树林里不见了。小白兔一看紫夜真的生气，赶紧追上去道：“等她下次来就见面好啦！”

    还没回到房间，穆瑗玚心里一阵异样的感觉。她驻足回头，望向那片重峦叠嶂的凹陷中深沉的、幽暗的野兽林，那一抹抹深浅不一的绿色好似连绵起伏的波浪，明明深不见底，却好似有什么声音在召唤她。然而她在里面已经蹲守半日没有结果，此时又必须要赶回去照看妹妹和龙止殇，她权衡一下，只得放弃相反会森林的强烈念头，继续走回房间。

    山上依旧没有什么婢女仆役，她略略进了些食又赶紧去龙止殇的山头。这一看可是一惊，前些日子在她的悉心调理和名贵药材的配合之下，龙止殇的情况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虽然伤口一直不能愈合，却也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现在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又退回了原来的样子，伤口发炎起疮，血流不断，龙止殇疼得在昏厥中止不住颤抖，身侧的两只手已经紧握成拳，骨节发白。

    穆瑗玚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最近几天龙止渊、龙裕灏甚至连龙啸云都不见踪影，她一下子六神无主失去方向，慌乱地扑上去想先给龙止殇处理一下伤口，却由于心绪大震以致连纱布都握不住。

    “怎么会这样，昨晚不还好好的吗……”她径自呜咽出声，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不停落下滴在龙止殇的伤处，将血晕成浅颜色。

    穆瑗玚慌乱半天，不见龙止殇清醒，也找不来什么有帮助的人，忽又反应过来道：“你在这等我，我这就给你找药去！”

    这话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她飞速赶回自己的房间背上竹篓再次赶去野兽林，路上她狠擦一把双颊上的泪珠，已经暗下决心，今天不把那只独角兽找到就不回来。

    第四次走树林里的这条路她已经熟稔更多，她路上一往无前披荆斩棘，很快就到了刚才的那片空地。她早些时候为了引出独角兽而留下的奇珍异草此时还在原处，看来独角兽一直没来过。她却管不了那么多，对着茂密的幽深的树林放声大喊：

    “你在哪里？快点出来，快点出来——！”

    林子上空簌簌一片，是被她的声音吓跑的鸟儿都飞向远处，片刻之后一切又恢复宁静，甚至比之前更幽谧。穆瑗玚心知这样的做法只会把独角兽吓得更远，她却再想不出别的办法，此时只身一人在这森森可怕的深林中她更感孤寂无助，又牵挂龙止殇的伤情，一时悲从中来，她忍不住蹲在地上抱住双膝呜呜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地边缘有了沙沙的轻微响声，穆瑗玚神智高度紧张，立刻止住哭声猛然抬头，然而那声音也倏地停住，似乎不想让她发现。穆瑗玚心里发毛，害怕的感觉从每一个毛孔里舒张开来，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汹涌，她简直不能再多待片刻，赶紧背起竹篓发足狂奔，风声呼呼灌向耳后。然而没跑出去多远她就听到一个动人的女声在叫她：

    “你站住——！”

    那声音似有魔力，她猛地停下，却不敢回头，额上已经沁出汗珠。

    不久之后她感觉身后似乎来了什么东西，但却静悄悄的听不到脚步声。她一咬牙，强忍着致命的恐惧，慢慢回过头去。

    然而身后并没有人，确是一只灵巧可爱的白毛兔子，两只长耳朵在空中来回缠绕，它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正严严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你，你是……谁？”穆瑗玚颤声开口，她本想问“你是什么”，却又想到这兔子能说人话，在这无奇不有的灵山胜地里，说不定有化成动物的人类存在，就像白天的横公鱼。

    那兔子小脑袋一歪，憨态可掬，穆瑗玚不禁放松下来，神经没有先前那么紧绷，兔子盯着她，又开了口：

    “你是谁？找紫夜干什么？”

    穆瑗玚一愣：“紫夜？”随即她又反应过来，“紫夜是那只珍贵的能长翅膀的独角兽么？”

    兔子一偏头，闭着眼睛不理她。穆瑗玚被它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已经放松了戒备，上前蹲下忍不住伸手去摸它云雾一般的白毛。

    兔子却陡然睁眼，一双赤瞳凶光大盛，兽态毕露，浑身的白毛也都张开，根根直立，似乎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穆瑗玚大惊，缩手连退好几步，心如擂鼓，没想到这小东西这么凶悍，她又怪自己在这群兽丛生的森林里怎么还是那么不小心，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正当双方对峙的时候，后面传来一声嘶鸣，那一点亮光渐渐扩大，独角兽走了出来。小兔子回头看到紫夜，懊恼又无奈地收了自己吓人的装备，复又变作温顺可爱的样子，却是恨恨地看着独角兽，怪它如此等不及。

    穆瑗玚看到它，却从小白兔带来的惊吓中换成惊喜的样子，已经语无伦次，只能断断续续道：“是你，是你——”

    然而独角兽还是有些不安，虽然已经出来面人，却还是想往比它小得多的兔子身后缩。兔子恨铁不成钢地看它一眼，只得替它开声：“姑娘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能以凡人之躯跑到这灵山圣地上来？”

    穆瑗玚呆愣一下，显然还是没有习惯与一只可爱的兔子交谈，她浅浅道：“在下穆瑗玚，是麟支第七十一代护符穆正风之女，因为与龙族大少龙止殇相识，特来此地为他寻药治病，多有打扰请见谅。”

    小白兔审视地看着她，一时不语。穆瑗玚被她看得窘了，不得不低下头，她也奇怪自己怎么会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一只不够她小腿高的兔子。倒是白兔身后的独角兽渐渐放下最后的一点戒备，从兔子后面探出头来。

    兔子看她许久才道：“我是讹兽，同紫夜是好伙伴，你叫我菟儿好了。”

    “讹兽？”穆瑗玚满脸不解，她不知道这种动物。

    兔子强忍不耐似的闭闭眼睛，然后睁开给她解释：“你没听说过是吧，没关系，我告诉你，我们天生会讲人语，能看一眼可辨真伪，听一耳即知真假，但我们最大的特点就是爱讲假话骗人，所以这天底下没人能骗得了我却常常被我欺骗。”

    穆瑗玚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奇怪的生物。但她努力忍住自己的情绪，小心地问：“那紫夜……它能听懂我说话吗？”

    讹兽立时皱起了眉头，表情愤怒：“你怎么能这么看低我的紫夜！它可是日月精华万物祥瑞孕育出来的神兽，世间再无第二只，它虽然不会说话却什么都知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紫夜为了你放下心中与生俱来对人类的恐惧，恨不得冲出树林去找你，要不是被我拦着恐怕它已经被外面的人吓死了。”

    穆瑗玚愕然，脑子有些不够用：“你是说，它想去找我？”她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恶劣又残忍，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它知道我找它做什么吗？”

    这一问可是惹怒了讹兽，它被气得跳脚，穆瑗玚已经见识过它发怒的样子，此时只觉得它好可爱，一点都不害怕。

    “当然知道了！你想要它的独角！你们这些暴殄天物的人类！”

    穆瑗玚被它说得一愣，还没做反应，独角兽倒是不乐意了，对着天空嘶鸣一声，上半身高高立起奔腾不止。讹兽看到它的样子顿时气馁，没好气地看穆瑗玚一眼，悻悻道：“它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认定你了，你带它走吧。”

    穆瑗玚赶忙摆手：“不不不不！我可没有要杀它的意思，只是想用它的独角试一试能否解毒。”

    讹兽歪着头盯着她，似乎在验证她话语的真伪。片刻之后它点点头：“嗯，看你也不是心狠手辣的坏人，不然说什么我也不会让紫夜出来的。”

    穆瑗玚欣喜道：“那就有劳二位帮忙了，”她转念一想，独角兽那么怕人，还不如就在静谧无人的森林中配药，于是又道，“外面的确生人太多，这里虽然是灵山，我却一点都不想让紫夜受伤害，不如就在森林中试药吧。”

    讹兽看着她，红玉一般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感激，它说：“感谢穆姑娘的拳拳之心，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下次再来叫我的名字就好，若是他人我们定不出来。”

    穆瑗玚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小白兔！我回去准备一下，今天已经不早，我明天再来。”

    讹兽恼怒地闭上眼睛，小白兔？我可是堂堂讹兽好吗！独角兽听到穆瑗玚这样叫它倒是乐了，嘶嘶打着响鼻，看着穆瑗玚远去，他们也渐渐消失在越来越黑暗的森林中。

    穆瑗玚心上一块大石放下，高兴地往回走，直觉告诉她紫夜的独角一定对龙止殇的顽疾有用。但是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不觉后脊的寒气直往上冒，自己刚刚顺嘴对讹兽说出了真名，它又是洞察天地间一切事物的神兽，会不会将自己的身份告诉龙族各人呢？懊恼不已，但又别无他法，她安慰自己如果自己用妹妹的名字，只怕瞒不过讹兽，那样的话它只会认为自己不可靠，一定不会让独角兽跟着自己试药的。

    她思来想去没有结果，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只能抛开纷繁混乱的念头，回去先做好取独角兽角的准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