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陵 第45章解释

    第四十五章

    如果醒来的世界那么令人绝望，还不如永远昏睡下去。

    穆瑗玚恢复意识之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样，之前的记忆留在了她的脑海中，她知道自己杀了龙啸云，但是却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茗熙。就这么呆呆地坐着，都没想过自己身在何方，是怎么到这来的。

    门口传来脚步声，穆瑗玚神色冷淡，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所以对来者提不起丝毫兴趣。那个人渐渐走近，在雕花木桌前停了片刻，之后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就送到了她的面前。穆瑗玚两眼空洞，也不理会，也不拒绝，就是那样呆呆的，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喝一点吧，”那人说道，“这是灵山上种出来的芷巽（音训），芳香馥郁，仙气充沛，可是人间任何灵花异草都比不上的，你受了这么大的冲击，喝一点对身体好。”

    穆瑗玚缓缓回过头盯着他，眼睛如同千年寒潭一般透着刺入骨髓的冷气，片刻她终究开口：“是你么？”

    那人愣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也有些颤抖，他低下头，许久才说：“你受的刺激太大了，不要胡思乱想了。”

    穆瑗玚不再看他，声音却愈加坚定：“龙裕灏，我知道是你。现在没有人相信我，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出你的破绽。”说完她翻身下床，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上就离开了龙裕灏的房间。

    龙裕灏原本想追出去，他眼神中已经有了杀机，然而想到依旧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龙止殇，他终究放弃了这种念头，看着穆瑗玚渐渐走远了。反正她和龙上已经被龙止渊看到，已经百口莫辩，成了整个灵山的敌人，他也乐得假他人之手解决穆瑗玚，只要她先把龙止殇救回来就行了。

    走在灵山幽静的小路上，穆瑗玚才渐渐感觉到这座龙族居所有了什么变化，往日迷蒙氤氲的雾气全都消散了，露出了云销雨霁彩撤区明的清晰美景，然而她不仅没有欣赏这人间绝无仅有的绝美景色的心情，反而心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大约是灵魂深处的神性让她知道那些迷雾是保护着灵山的屏障，现在散得一干二净，也证实了龙上已经仙去的事实。她脚步有些踟蹰，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龙止渊。虽然她知道杀死了龙上并不是自己的本意，然而龙止渊怎么能相信自己，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明白呢？还有尚未清醒的龙止殇，自他受伤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等他日后醒来，发现自己顶天立地无人撼动的父亲竟然已经不在了，而且还是如此意想不到的人杀的，他能承受得住么……

    穆瑗玚心烦意乱，然而逃避总不是办法，该面对的还要面对，于是她定定心神，向龙止渊的山峰走去。

    人生大约有很多次恨不得自己失去七情六欲的感受，变作麻木不仁的傻子也就少了很多苦楚。然而这还是龙止渊两百多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那样的切肤之痛让他几乎生不如死。他躺在床上，脑海中总浮现出父亲最后的一幕，他受重伤血尽而死，嘴角却有那么满足而安详的微笑，这种笑容他从没见过，父亲在他眼中向来是冷酷严苛的。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怀中抱着的人是瓛儿，是他大哥在意的女子。

    正烦乱着，敲门声响了。龙止渊都不用问就知道了来者是谁。他一时犹豫不决，也不清楚该怎么面对她。

    门外的人很有耐心，一趟过后听不到回应也没有再敲，然而她单薄的身影映在了窗棂上，告诉屋主她还在等。

    “进来吧。”龙止渊叹一口气无奈道。

    穆瑗玚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的，就那么顺着眼，也不抬头看他，自己靠着墙角站定了不说话，好像在等他惩罚。龙止渊哂笑一声，发现自己还是恨不起来。

    “你醒了？”他问。

    穆瑗玚没想到他还能这么平静，忍不住抬眼看他一下，复又赶紧收回，低低道：“嗯。”

    龙止渊长叹一声：“是啊，怎么可能不醒呢，父亲为了救你，将全身气血散出护你性命，现在你背上只剩一道浅浅的伤痕了吧。”

    穆瑗玚一滞，下意识回了回头，后背似乎的确有些隐隐的痛感，然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声音越来越小，却仍是实话实说。

    龙止渊似乎也没指望她心存感激后悔哀痛，仍是平静地问：“我只想问你，为何杀我父亲？”

    穆瑗玚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睁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二少，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是我真的真的确定这不是我本意，我怎么可能会想杀了龙上呢？更何况我也没这本事，我一介浊骨凡胎弱智女流，连近他身都不得，怎么可能杀了他。”

    龙止渊凝眉，其实他内心深处本就不愿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情况，但是实在又没有更加合理的解释。

    “那你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

    穆瑗玚垂下眼帘，一丝倔强的泪光在闪动，该来的总是要来。但好在龙止渊并不是蛮横无理之人，就算这理由匪夷所思，他大约也不至于全然不信。想到这里，她总算少了一些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声音有些哽咽，“我只知道自己莫名回到了灵山，又见到了龙上，最后……但是我为什么能回来，跟龙上说了些什么，又怎么可能杀了他，我真的不知道……”

    龙止渊闭上眼睛，揉揉紧到发痛的双鬓，瓛儿的话几乎等于白说，如果她所言属实，只能说明当时她失忆了，被人封锁住了心智。然而这世上谁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法力，不仅能掌控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将父亲瞒天过海，最终导致他殒命？

    想了许久也没有头绪，龙止渊声音暗哑：“我大哥那里……去过了么？”

    “还没有，我醒来就先来找你了。”

    “你可知杀死我父亲的那把剑，正是我大哥的杀破狼。”

    “什么？！”穆瑗玚惊道，她完全没有印象，更没有意识，“你是说，是我拿着那剑找到龙上的吗？”

    “我没这样说，就算我相信你所有的回答，但毕竟出现在我眼前的事实也不容改变。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况且你也没有什么要杀害我父亲的理由……你先去看看我大哥吧，父亲……出事之后，他的情况也不太好。”

    穆瑗玚知道龙止渊这是下了逐客令，但她已经十分感激他现在还能保持这样的平静和理智。不再说什么，穆瑗玚退出了房间。

    待她走远，龙止渊床边响起一阵簌簌的声音，不一会一只宝光灵动的白毛兔子钻了出来，两只云雾轻柔的耳朵互相缠绕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熠熠闪耀。

    “你知道她要来？”兔子开口问龙止渊。

    龙止渊没说话，有些疲惫地点点头。兔子一时也保持沉默，毕竟眼前的男人不久之前还是个意气风发、不知何时为愁的毛头小子，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龙止殇又一直受伤不起，他肩上的担子突然增加，人也变得冷静沉稳多了。

    “她说的都是真的么？”许久之后龙止渊缓缓问道，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

    兔子没有立刻回答，还有些不置可否：“亦真亦假。如果能证实是谁杀了龙上，就能确信她的说法了。”

    龙止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看来你也不愿承认瓛儿能做出这种事，还是觉得另有其人。”

    兔子点点头：“没错，毕竟她那时候受了重伤，以她的凡体根本承受不住，怎么还有力气杀人。所以现在灵山要想办法引蛇出洞了。”

    龙止渊颔首：“找到那人，我定叫他后悔活着。”

    兔子颔首莞尔，这样的杀气才让它找回了一些龙止渊本来的样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它有些欲言又止。然而龙止渊已经有所察觉。

    “有什么话就说，支支吾吾的不是你风格。”

    兔子哂笑一下：“你知道我素爱骗人，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龙止渊还遥视着穆瑗玚离去的地方，没有回头看它。

    “你若想骗我，也不用犹豫那么久了。”

    讹兽一愣，随即淡淡笑了，它倒是没想到以前大大咧咧的二少现在也成了察言观色不动容颜的高手，自己同他玩笑，已经被他看穿了，但是顶到了嘴边的话实在不知应不应该讲。龙止渊也不问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讹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一瞬的失神，仿佛眼前的人是沉着冷静的大少，而不是这个毛躁的小子。

    “她骗了你们，但我知道她是个好人。”

    龙止渊一愣，他听得出讹兽郑重的语气。它平常嬉笑怒骂谎话连篇，可一旦认真起来，却是能将世间最隐秘的事实告诉他。他明白讹兽说的是瓛儿，然而因着紫夜的关系，它并不想将瓛儿的秘密和盘托出。可它已经说了，瓛儿是个好人。龙止渊的心瞬间轻松了许多，仿佛一块大石落地，管他什么隐瞒的原因，只要她真的不坏就够了。

    “谢谢。”他轻说。

    讹兽从他的背影中似乎看到了澄澈的笑脸。

    青丘岭，观火洞。

    一条绝美的白狐躺在杂乱的干草上，奄奄一息虚弱不堪，它身后那一条毛绒蓬松的雪白狐尾紧紧圈着它，似乎在帮它抵御这刺骨的寒意。

    洞外跑来一只巨兽，它一进来，洞内登时温暖了许多，连地上的积雪都瞬间融化消散，草榻上的狐狸感受到难得的热气，睁开了柔弱却依然妖媚的双眼。那巨兽趁着一阵黑风摇身旋转，不消片刻出现了一个肤色黝黑俊美异常的少年。

    “傲碣，你终于回来了。”白狐气若游丝，语调娇嗔。少年冷若冰霜不为所动，脱下鎏金的玄色披风，从怀中取出一团火红的东西，递到了白狐面前准备喂它喝下。白狐却有些退缩，迟迟不肯张嘴。

    少年瞪它一眼：“我费尽千辛万苦从这极寒之地给你找到火莲，怕你承受不住还专门用冰魄给你熬化了，你还要怎样？”

    狐狸妖媚地哀鸣一声，泫然欲泣：“我都成这样了，你还凶我？”

    少年不耐它撒娇耍赖，语气缓和了一些：“赶紧趁热喝了吧，放凉了功效都没了。”

    狐狸无奈，闭上眼睛将那一碗火红的汤汁一饮而尽，瞬间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山峰，高处的雪都簌簌落下。狐狸睁开眼睛，里面似乎能喷出鲜血一般，它痛极打滚，连獠牙都长了出来，浑身雪白的皮毛飞涨数倍，它登时变得神形可怖。

    少年只怕它的惨叫引出雪崩，赶忙运功助它度过难忍的痛楚，那狐狸渐渐幻出人形，伏在草榻上瑟瑟发抖，漆黑的顺发撒了一身，看上去楚楚可怜。少年拿起披风给她覆上，另一边继续不断运功，减少她的痛苦。

    许久之后她终于平静下来，开始恢复正常，眼中迫人的猩红也渐渐散去，少年搂着她，安抚她依旧颤抖不止的身体。

    这女人娇媚异常，正是胡姬，她蜷缩在傲碣怀中，待钻心挖骨的极刑痛过之后，她便被一波一波难以遏制的盛怒控制。

    “为了杀掉那个老不死的，竟废掉我七条命，七百年的修炼痛苦啊，就这么没了。”

    傲碣不屑地撇撇眼睛：“行了，你已经杀死龙啸云了，七条命算什么。”

    胡姬一听，笑意顿时挂上嘴角，她往傲碣怀里钻一钻，撒娇道：“幸亏有那么好一个傻姑娘能利用，不然还真不好办呢……不过这一次都害得人家都现了原形了，再加上豢养犼的那条尾巴，我现在虚得连个兔子都杀不了了。”

    傲碣圈紧她，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主上，您都活了十六世了，再说身边还有我们几个，等我们把释灵找出来，您就普度众生吧，杀兔子干什么……”

    胡姬咯咯一笑，银铃一般的清脆声音惹得寒潭一般的傲碣也有些把持不住，他捧起胡姬的脸，对着那小巧嫣红的嘴唇狠狠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