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征和二年,天纵雄才的皇帝已入暮年,体弱多病且好猜忌,却依旧和年轻时一般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此时的汉朝赋税徭役繁重,刑法律令严苛,加上连年对外征战,民力屈竭财力耗尽,整个国家天灾频繁、盗寇并起。
也就是在这一年春天,雁门都尉苏延庆受命尽发本部兵马北击匈奴,这支军队规模浩大,其中包括雁门郡驻屯的一万骑兵、三万步卒以及车马徒役五万人,又以符节征发雁门和云中附近两万胡人骑兵全副武装沿途会合。
汉朝和匈奴连年征战各自都已疲惫不堪,这次汉军又主动出击并迅速击溃了沿途匈奴各部直至大漠边缘,再往北走就是茫茫沙漠了。以往汉军打到这里就要开始准备撤军,但这一次苏延庆似乎没有打算回头的意思,大军选漠南水草丰美之处驻扎休整。
很快大军开拔进入沙漠,浩浩荡荡继续向北挺进,前军是一万汉军骑兵开路,中军为三万步卒,左右两翼各有一万胡人骑兵侧卫,后军则是数万车马徒役押运的粮草辎重。沙漠就是沙的海洋,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楚方向,完全要靠胡人向导和军中熟悉天文星象的方士引路。沙漠中白天干燥酷热,晚上却又冷得连水都冻成了冰,几天下来将士苦不堪言,各军都开始出现生病掉队的士卒。
这天午后大军稍歇,支起帐篷躲避酷热的阳光,平远侯苏延庆在帐中与一名白发老者小声商议;那老者名为令狐茂,并州上党郡壶关县人,此人乃是一名方士,方家鬼峰派掌教祖师。
苏延庆笑道:“祖师,你也看到了,大漠之中凶险艰难,您老人家虽自神仙清健,终归也是年岁高了些,我看就没必要在军中受这个罪了,后面的事情交给弟子和师兄弟们来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令狐茂道:“我这把年纪一般的事情早已懒去过问了,可此事大不寻常,我要不亲自去看上一眼总不放心的,十年前我将你们收归门下就是为了今天。”
苏延庆:“极北之地魔都升起,魔王出世……这种预言也未必可信,万一只是戏言,我这数万将士的性命可就赔得不值了。”
令狐茂:“此时你还在怀疑预言的真假?鬼峰碑上的龙魂帝血岂能有假!”
苏延庆:“那鬼峰碑弟子可是从没看过一眼,若不是太子殿下颁下符节手令,如今我身负边郡重任,岂能轻易出兵漠北致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
令狐茂神色不悦,却也奈何不得,苏延庆虽是鬼峰门下弟子却也是镇守边郡的大将,行伍多年杀伐决断,早已不受鬼峰一派节制,所幸太子刘据的话他还不敢不听,要不然这十年心血可就白费了。
苏延庆又道:“即便预言是真,而我这些军马又能顺利通过大漠,依祖师看来又有多大把握击溃魔族斩杀魔王呢?”
令狐茂:“还未交战谁能断言魔族深浅,那魔王应该还未觉醒,即便是醒了,刚出世的魔王也未见得有多厉害……此事自有天数,我等也只是尽人事而已。”
“数万人的性命岂能仅凭天数,看来行军征战之事祖师并无什么稳妥准备了?”苏延庆似笑非笑道。
令狐茂忙道:“你本是出世的将星,北伐魔族自然要多依仗于你,此次我鬼峰门下精英尽出,想来也能助你一二。”
苏延庆正要说些什么,话没出口便被两翼混乱嘈杂声打断:“嗯?!怎么回事!”
只见远处沙梁上扎营的胡人骑兵见了鬼似的弃了营帐正在逃散,这些胡骑都是汉军从胡人牧民中挑选出来骁勇强悍之辈,是什么情况让这些家伙惊慌至此?
苏延庆正要指挥属下拦截逃散的胡骑,有哨探来报:“大人,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苏延庆:“胡扯!匈奴人怎么可能有足够的兵力在沙漠中包围我的大军,哨探不明扰乱军心,来人,拖下去砍了!”
“大人,冤枉啊,那根本不像匈奴人!”那名哨探正大叫冤枉,另一名哨探也到了,见此情形连忙禀报:“确实不是匈奴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军队,北、东、西三面都有。”
苏延庆闻言就要上马亲自去瞧瞧,一名统领胡人骑兵的胡骑尉快马跑来,苏延庆朝他大吼:“你的人怎么回事,不快去收拢属下,竟还来此受死?”
胡骑尉也是一脸绝望:“这些胡人散了,收不拢了,他们说正在靠近的是魔鬼的军队……”
“我先带人去看看!”令狐茂此时已经集合了鬼峰派门人方士纵马朝前军跑去。
这些胡人靠不住了,苏延庆连忙下令:“擂鼓列阵,令后军以车马为依托迅速构筑营垒,中军分作三队向后军靠拢,前军骑兵分两翼散开掩护军阵集结……”
这些汉军都是边塞将士久经沙场,虽然最初有些混乱,在鼓声和军令的感召下很快便开始恢复秩序列成战阵,苏延庆策马来到前阵朝远处细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面对的军队确实不是由人组成的……沙漠中滚滚而来的如同一片黑色烟海,这就是魔族军队吗。
那些魔族战士体型和人差不太多,只是个个身上冒着黑烟看不出面貌,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般,整支军队笼罩在黑烟里,根本分辨不出他们的数量。他们身上的盔甲和兵器也如同被烧过似的残破不堪,但就是这样一支残破装备的队伍却能给人诡异的压迫感。
汉军骑兵在阵列两翼穿插掩护,在领军校尉的带领下他们看上去无所畏惧,骑兵的弓箭射向黑烟中的魔族战士,也能看见一些冒着黑烟的家伙中箭倒地,随即散作一团黑雾,随着魔族大军不断靠近,骑兵们的机动范围越来越小,很快便被那黑色烟海吞没,一些受惊的战马从烟海中冲出来,冲向汉军军阵,马鞍上再无一个骑手……
根本看不出敌方实力,看到的只有恐怖,这种战没法打……
“祖师。”苏延庆提醒身旁的令狐茂;令狐茂眼神犹豫,叹了口气:“鬼峰弟子,符兵列阵!”
数十名鬼峰派门人方士迅速将身上长袍反穿,露出长袍内里密密麻麻的符文图案,这是方士们的法袍,象征着他们毕生的符法修为,随即这些方士开始从怀里摸出绘有金色图案的小木人撒向空中,嘴里念念有词发动符法,木人上金色图案闪动,落地后竟化作一个个金甲武士。
这就是符兵,以符法变化而成的战士,方士们修为不一,有的能变出几个符兵,有的却能变出十几个,数百符兵出现在战场上,如同神兵天降。
这一仗从午后打到日暮,汉军惨败,得以逃生者十之一二,魔族伤亡不明,一直打到最后也丝毫看不出他们的兵力有衰减的迹象……
令狐茂和苏延庆拼死苦战得以突围,跟在他们身后的不过二十几名骑兵和七八个鬼峰方士,魔族军队中专门有魔将掠阵而来击杀汉军中施法的方士,这些魔将和普通魔族战士不同,他们尤为高大强壮几乎与牛马的体型一般,而且身上除了黑烟之外甚至还冒着火焰,看着就叫人不寒而栗。
令狐茂和苏延庆仓皇南逃,刚出沙漠没走多远就看见两个反穿法袍的中年方士迎面而来。
令狐茂一见来人脸色大变:“胡安、孙琦,你二人不在太子身边,来此做甚?”
“祖师,大事不好了!太子兵败被人追杀!”胡安满头大汗急急如火。
苏延庆在马上怒道:“胡扯!什么太子兵败,谁敢追杀太子?!”
孙琦面色惶惶,勉强镇定道:“江充伙同胡人巫师檀何言诬告太子以巫蛊诅咒皇帝,太子为求自保派人斩杀江充烧死了檀何言,却又被皇帝身边的奸人诬告谋反,太子起兵自保与丞相刘屈氂激战数日,终于寡不敌众兵败逃亡,太子生母卫皇后也已经自杀了……”
令狐茂急道:“那太子现在何处,你二人为何不跟随护卫?”
孙琦道:“我们护送太子逃到湖县,这才赶来禀报祖师。”
令狐茂忙又问:“那鬼峰碑呢?”
孙琦:“鬼峰碑也被从太子府中挖出,作为太子巫蛊诅咒皇帝的证据收入皇宫了。”
“还有办法,只要太子没死就有希望……”令狐茂喃喃自语:“我得给陛下上书陈述厉害……他们毕竟是父子。”
苏延庆下马颓然:“完了,这回全完了,我这次是奉太子符节出兵,如今太子不保,我等此行又与谋反何异?这次真的被你们害死了……早知道还不如战死,或可保全妻儿老小。”
苏延庆正自哀叹,不远处的地面上好似风儿吹起了什么东西,随即一个满身黑烟火焰的巨大魔将出现在那里,紧接着又是一个,不一会数十名魔将便突然出现将这群人团团包围。
“回不去了,怎么着都是一死……”苏延庆眼中闪过绝望疯狂,猛然挺身拔刀在手,浑身上下竟然泛起和符兵相似的金色光芒,真如神人一般。
几名魔将瞪着冒火的眼睛朝苏延庆冲来,却被他接连砍翻两个,只是苏延庆大发神威后身上的金光很快黯淡,三名魔将同时出手瞬间将他撕成了碎片。
其他汉军士卒和方士们仓促应战亦是狼狈不堪,惨叫声接连回荡在旷野荒原上空。
一名魔将挥舞火焰战刀将把令狐茂砍做两截,但掉落在地上的却只是一个血红色的符文小木人,那令狐茂不知何时早已遁去无踪……
汉征和二年八月,太子刘据于湖县泉鸠里被当地官员率人围捕,刘据自杀身亡,家中妻妾三子一女皆死,唯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孙子没有遇害。巫蛊之祸以皇后和太子的死而终告结束,皇亲国戚、嫔妃宫女乃至朝中大臣数百人因祸而死,全国上下因巫蛊诬告被杀的先后共有数万人,受到牵连的更有数十万之众。
同年冬季,豫州弋阳郡数千盗匪烽起,乱军劫掠乡里,攻打城邑,释放囚犯,夺取武库兵器,诛杀郡县官吏,所过之处黎民百姓无辜受累朝不保夕……
十一岁的梁烈跟随家人背井离乡躲避兵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