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艾尔庄森看着黎曼·鲁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脱掉手甲——准确,来说是把它扯下。要做到这件事很困难,他的动力甲为此发出了一声抗议,连接处不知为何竟然爆发出了一阵高温的蒸汽。
他立刻抬高手,没有让它们触碰到黎曼·鲁斯。雄狮把手甲放到一边,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鲁斯的脸。
入手一片冰冷,像是在触碰冰霜。
雄狮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看向了那双眼睛,里面是一片纯粹的虚无。过了几秒,他忽地弯下了腰,拉起了黎曼·鲁斯,开始仔细地观察他身上的伤口。
鲁斯的伤势非常严重,温度正在从这具身体内离开,但血液却还在潺潺流出。四道贯穿了胸腔的残酷伤口让血液根本无法被止住,器官、血肉和骨头的碎渣混杂着一起冲了出来。
通过那些塌陷下去的皮肤,雄狮发现,芬里斯人身上到处都是骨折的痕迹,不,或许不能称之为骨折,应该称之为骨碎,比如他的左手。
前臂皮肤下的肌肉被碎裂的骨头撑了起来,伤口处暴露出一片骇人景象,红与白混在一起,像是一幅骇人的画作。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正如他的装甲,残破到根本无法寻见昔日峥嵘。
雄狮轻轻地将他的兄弟放下。
一个老骑士一瘸一拐地从他身后走来。
“要怎么做?”他问,下巴上的那块胡子已经从白色变成了一种晕染开的暗红,像是曾经吐过血。“我们都在这里了,莱昂。”
“多少人?”雄狮头也不抬地问。
狮剑横在他的膝头,安静地躺在那里。它仍然明亮,斩落荷鲁斯·卢佩卡尔一块肩甲的荣誉没能让这把剑有半点变化。
莱昂·艾尔庄森盯着它那如镜面般的剑身,死死地透过反射,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他们已经划过了那条河,他们已经登上了泰拉——但这不是目的,登上泰拉不是目的,取胜才是。
问题在于,要如何取胜?
雄狮握住他的剑,缓缓站起身。
“无法统计,保守估计,大概十四万左右吧,谁能说得清这些见鬼的事?”
老骑士说着,发出了一声沙哑的笑声。他不怎么显得疲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信心十足。
雄狮略感陌生地看着他,卢瑟却意有所指地谈起了另一件事。
“而且——”他眨眨眼。“——说不定还会有更多人沿着你留下的那条路赶过来,莱昂。我很高兴你没让卡利班毁灭。”
“我说过我不会做那种事。”雄狮平静地转过身。“它是我的家乡。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卢瑟,有些事现在不被处理,只是因为我没有时间。”
“伱还是要毁灭它吗?”
“我要以法律和正义的名义处决这件事幕后的所有主谋、帮凶,然后再视情况而定。”雄狮缓缓地说。“而且,如果可以,我会请一个午夜之刃来记录这场审判。”
“为何不请康拉德·科兹本人来呢?”
雄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过了数秒,他才询问另一个问题:“你情况如何?”
卢瑟没有回答,他只是和雄狮如出一辙般地摇了摇头,且从斗篷下方伸出了那只义肢。它已经不复从前光亮,而是变得斑驳,有几道危险的剑痕在上面刺眼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相当高调。
莱昂·艾尔庄森眯起眼睛,又问道:“当时是谁先开的枪?”
“不知道。”卢瑟说。“但枪声响起后就是轨道轰炸和装甲师的集群冲锋了,仿佛他们一早就认定我们是来杀他们的。”
“下次再见面时,就真的是这样了。”雄狮用一种较为轻柔的声音说。
卢瑟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第一军之主还有后半句话要讲。
“但我仍然希望得到真相——最少也得是一部分真相。我杀了很多人,卢瑟。他们中有些人在死去的时候还表现出迷茫和混乱,仿佛和我们战斗并非他们的本意。有些人甚至怒吼我背叛了他们,很显然,他们真的这么想。所以,不管真相到底如何,都有人是被迫和我们战斗的。”
“你要原谅他们?”
“决不。”雄狮说,却顿了顿。“因为有人放下了武器,得到了宽恕,而他们没有,所以他们死了。我会用真凶的血为他们祭奠。”
“那么。”卢瑟又问。“你打算如何进攻?”
“有地图吗?”
“没有。”
“通讯?”
“也没有。”
“遥感测绘?雷达扫描?”雄狮锲而不舍地追问,对此,卢瑟的回答非常简单,他只是摇头,然后加以解释。
“什么都没有,莱昂。需要我提醒你我们没有舰队吗?它们还停在卡利班的轨道上呢所以,这是一场没有制空权,没有后续增援,也没有任何情报的战争。”
“正合我意。”雄狮冰冷地说。“如果按照那东西表现出来的力量,我毫不怀疑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我们的舰队。我不会让我们自己的武器对准任何忠诚者。”
卢瑟听出了一种意有所指的愤慨,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走到那死去的芬里斯人面前缓缓地跪下了。
他叹了口气,非常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悲伤。他当然与黎曼·鲁斯并不熟稔,但是,如果就连一名原体也能被杀死.而且是以这种残酷的死法死去,那么,凶手是否还能做到其他事?
或者说,凶手是否可以将这件事轻而易举地复刻在其他人身上?
“你认为你可能胜过他吗?”卢瑟问。“原谅我,虽然帝皇和掌印者都使用了它这个词,但我仍然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是它。”雄狮纠正,表情严肃,双眼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他们头顶正有炮击的声响不断传来,那种巨大而悠远的回声让一切事物都开始变得荒诞,像是最无能的家在梦中尖叫着看见的乏味场景。
“那么,你能胜过它吗?”
“不能。”雄狮说。“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卢瑟。站在它面前,和它战斗,简直就像是在和——”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在和什么?”
雄狮仍然不答,只是在心中吐出一个名字。
帝皇。
但这怎么可能?莱昂·艾尔庄森为自己的回答而感到震惊,但随之而来,浮出水面的记忆却证明了他的想法。
当时的感觉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内心,雄狮痛苦地意识到,站在那个东西面前,他就连挥剑都需要来自意志力的支持。
如果没有足够的决心,他甚至无法对那东西举起武器——是恐惧吗?第一军之主扪心自问,然后立即加以否认。
不,绝对不是恐惧。可如果不是恐惧,又是什么东西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和它的战斗?就像拒绝对帝皇举剑那样?
他的思考逐渐开始飘向一片不可预知的深渊,而卢瑟打断了他。非常及时,恰到好处,总是如此。
“我们该拿鲁斯大人怎么办?”老骑士喃喃自语起来。“他理应得到安葬,但我们应当先将他交给狼群才对.”
雄狮低头看向他,一时之间无法确定卢瑟的开口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能从那张苍老的脸上看见任何可以使他得知真相的证据,因为卢瑟根本没有表情。
他只是跪在黎曼·鲁斯身边,单手按在腰间剑柄之上。他的斗篷和盔甲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清晰的血迹,几个弹孔在右肩甲上难看地残留,模糊了莱昂亲手绘涂上去的一个印记。
雄狮眯起眼睛,表露出了一种罕见的不快。
“我们得先找到他的狼群。”莱昂说。“随他登舰的野狼里至少还有一部分活着,这些野性难驯的芬里斯人拥有一种可怕的生命力,我不信他们会全都死去——而且,鲁斯死了。”
“什么意思?”
雄狮终于显露出了一点明显的悲伤,他缓缓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右手手甲,将它挂在了腰间。
“阿斯塔特和他们各自的基因原体之间有某种联系,卢瑟.而黎曼·鲁斯死了,所以这种联系会开始颤抖,会发出警告。”
莱昂·艾尔庄森低沉地说,他的声音与话语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卢瑟抬头,看向他养子的眼睛,他忽地产生了一种滑稽的描述——他觉得,雄狮正在唱歌。
一种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浩瀚悲歌,一曲不涉及任何哀悼、怀念、悲伤或愤怒的歌谣,就像是一只野兽在月夜下的嚎叫。
没人会知道它只是在哀悼族群中一员的离去。
“那种联系比血脉的联系更加紧密,是来自基因深处的一种呼唤。所以,如果鲁斯出了事,狼群们一定会知道,甚至会早于我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
莱昂·艾尔庄森再次弯下腰,伸手抽出了黎曼·鲁斯手中的酒神之矛。
他把它提在手里,用矛面贴了贴额头。鲁斯那仿佛不会干涸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从眉毛往下,开始缓缓滴落,一直将整张脸一分为二。
“.要找到他们绝非难事。”
一个小时二十二分钟后,他被证明是正确的,但这不算是个好消息,因为第一军团的战士们还发现了怀言者的踪迹。
在泰拉之上。
还有一章,或两章,或三章(不确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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