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时,蓦然回首,发现某人正立在她身后侧,明明外表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梓潼看见了却恨得牙根儿痒痒,只好皮笑肉不笑可怜巴巴地将目光投向师傅,见师傅正翘着胡子瞪着她,碍于在那欢喜冤家二师弟面前只好强颜欢笑,向师傅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弟子此次出谷,定不负师傅所望。”
到底是要离开生活了多年的万花谷和悉心指导她的师傅,梓潼一直将师傅视作自己唯一的亲人,尽管偶尔两人会相互捉弄,师傅也常常像个老顽童似的童心未泯地调侃自己,但自己有今天这番成就,师傅功不可没,所以磕的头,一个一个,都是真真的赤子之心。
当她一步步离开水月宫,一步三回首,经过枝繁叶茂却无不透着沧桑的三生树下默默许了愿,遥望绝情谷,怀念落星湖的那个下午,才发现偌大的万花谷都有她成长的足迹与故事。心下不舍,眼眶一红就要掉下泪来。
然而她心知此次出谷不会一帆风顺,但她一离开二师弟就做大,而且是得了师傅的首肯,想来也不会特意刁难,但总是免不了几句斗嘴的话,果然,刚刚向师傅磕完头,二师弟就“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慢悠悠道,“师姐果真是好福气,能得楚公子垂青同行,要知道,换作是旁人,楚公子不仅不会愿意,可是要避开三尺之距呢。”
梓潼微微有些惊异,这人还要避人三尺之距?有洁癖么?我怎么没看出来?转念想来二师弟在这种场合应该不会撒谎……但这若是真的,梓潼打了个寒噤,没由来地想到了厨房的一桶老姜,心虚地瞥了一眼二师弟,像做错坏事的小孩一样默默低下头去,不忘略带好奇和深深的心思迅速剜了一眼楚容,见那人依旧锦袍玉带干净出尘,想着似乎也有些道理,不由条件反射地由那句话隐隐想起他现在的位置,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虽说与众人不远不近,但距离似乎……确有三尺之远。然而和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
思及此,梓潼微微一笑,轻声道,“梓潼才疏学浅,得楚公子怜爱实乃三生有幸,然吾二人相遇实乃机缘巧合,何来福气之说,不过一份微薄的缘罢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态度极其恭谦,姿态低下。
二师弟哈哈一笑,“师姐只说了缘,这是为何?”说罢,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含有疑惑,带点幸灾乐祸的神色。
梓潼暗暗磨牙,就知道不能给他揪住错处,两个鼓鼓的包子头一晃一晃的,“人与人之间相遇是缘,缘能有,而分就不能勉强。”
“哈哈!好一个缘能有,分就不能勉强!”他开怀大笑,“梓潼师姐,我祝你一路顺风,有事没事都给我写信,虽说咱俩吵吵闹闹,但毕竟都是万花谷的,同气连枝,楚公子若是欺负你,我给你加倍欺负回去!”
梓潼心下微微感动,然而还是不由腹诽道,那人欺负我还得看场合吧,自己去江南一路不可能一直跟他同房嘛。自己看起来很像被他欺负的样子吗?不过二师弟从讲话以来一直称呼楚容为“楚公子”,照他的性格,除了师傅,见人向来是叫全名的,只不过偶尔叫她师姐罢了,正当心下略感奇怪时,只听楚容温温润润地含笑道,“在下身负谷主所托,定会照顾好大弟子,免让万花谷诸位为她挂心。”
梓潼从鼻腔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东方宇轩在宝座上敲了敲手杖,不满地望着梓潼,“学学人家,不仅知书达理还为他人着想。”
梓潼心想师傅怎么老是偏袒楚容,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大弟子。而且师傅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自己,不由愤懑,斜眼瞅了瞅楚容,见他仍然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自成一道夺目风景,让人的眼神很难从他身上移开。
“果真是一株烂桃花。”梓潼小声咕哝了一句,堂堂万花谷大弟子离开生活了那么些年的万花谷,离别的排场并不是很大,只来了寥寥几个万花谷核心人物,但梓潼心中已觉满足。若是个无名小辈,怕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出谷去了,也招不得那么些大人物出来。
说是大人物,其实也不过就是师傅,几个骨干子弟,疼爱她的大师叔,幽默诙谐的二师叔,诸如此类的人等罢了,皆是自己平日至亲至信的人,梓潼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忽然直直地用轻功飞向高高的谷主之位,将脸埋在师傅的怀抱里,闷声不响,东方宇轩微微愣了愣,随即想举起手杖却在半空放下,叹了口气,抚了抚梓潼的长发。
不过须臾间,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如疾风般闪出了万花谷,一切快得不过眨眼之间,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东方宇轩站了起来,墨色锦袍随风飘扬,神情仍旧威严而面色沉静,仿佛刚刚那个动容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已经走了,就都退下去吧。”
几个师叔想走上前安慰下谷主,望着他转身孤傲清冷的背影,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还是止住了脚步,一步一回首地离开了大殿。
谁都没看见师傅在白驹过隙间落在梓潼发间的清泪,谁都没看见师傅有意无意间遮起的胸前一片的润湿。人们看见的,只是那个高高在上,威仪沉稳,铁面无私,仙风道骨,人称万花谷谷主的,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