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陆-屠戮
陌白在帐门口奇怪地看着地上坐着的二人,她不过在月湖里洗了个澡,为何就认不出来她了。
“原先还没看出来···”黄胖子回过神之后裂开嘴角,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澹台,“你眼光还可以啊!”
澹台睨了他一眼。
几十年看惯了粗老爷们的黄胖子一时遇见张雌雄莫辨的脸就不知今夕何夕了,对陌白笑着说:“来,美人,过来坐。”
陌白未动,为何叫她美人?澹台的皮囊更好看不是么?
事实虽如此,但她忽略了她的女相要比澹台美人更吸引人。
“哎呦,要不是我观他的神识脉络的确是男子,我真会以为他是女人啊!”胖子又转过头对澹台说。
陌白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木兰簪,木兰簪能掩饰一切本体,饶是大罗神仙也探不出所以然,自然也是可以混淆性别。
见那两位暂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陌白轻咳一声,“今晚···我睡哪里?”
澹台邪魅的眸子看向她,“你想睡哪里?”
陌白不禁移开视线,昨日是因醉得不省人事了才被扔在他的帐内,现如今她是清醒的,怎可能还与他共睡一个帐子。
“没有多余的帐篷么?”她问道。
“都一起睡过了还害羞呢?”黄胖子凑到澹台耳边悄声说道,“你真的耍流氓耍过了惹人生气了?”
澹台轻轻阖上墨绿色的眸子,似是不想理胖子,“你以为我是你么?”
黄胖子尴尬地笑了几声,转身便对陌白说道:“我告诉你陌白小美人,澹台爷这儿的帐子呢,已用尽了最后一块布,没有多余的布来缝帐篷啦!你以为流放之地的物资很多么,都是外界定时通过传送盘扔进来的,我们还得跟沙王一派的人去抢!”
“你现在的选择只有···”他朝陌白挤眉弄眼,暴露出来皱纹瞬间出卖了他的年龄,“要么去外面随便找个大帐篷睡通铺,一个帐子里面顶多也就八|九个汉子,要么···”他瞥了一眼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澹台说道,“还是跟他睡···”
澹台继续阖着眼眸,黄胖子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也是一个人睡你亦可以来我的帐子···”
墨绿色的眸子霎时睁开,侧头半眯着眼睛看向身旁的胖子。
黄胖子缩了一下脖子,“小美人你选吧···”
陌白看看他又看看澹台,她有别的选择?
陌白裹着被子滚到了离澹台最远的地方,沙土地上是一方宽大的毛毯,她与澹台就睡在这上边,陌白心底断然不觉得这叫同床,这不过是睡在同一片土地上罢了。
如此想着,但感觉到一个陌生男子睡在自己睁眼便看得见的地方,她还是十分不安,对陌生人本能的不安。
一时间,呼吸难以掌握节奏。
“不睡?”耳旁传来睡在不远处那人的声音。
陌白心中一惊睁开眼偏头看去,那人安然静默地躺着,仿佛方才说话的不是他,她还正张大眼睛盯着他看,那人却突然也偏过头来,墨绿色的眸子也夜的渲染下更加深邃。
莫名地,胸腔里那颗跳动的物什忽的乱了节奏,她垂下眼眸,“不习惯···身旁有人。”
“你就当以天为被地为席好了。”澹台转回头看向帐顶,似是能穿过那一层薄布看见悠远璀璨的星空。
陌白默默点头,跟她的想法很一样···
无月,繁星满天。
深夜,陌白估摸着澹台应是睡着了,她悄无声息地爬起来,离开了帐篷。
披着星光,陌白凭着在黄胖子帐内记下的地图,一路摸索到了流放之地里另一处营地。
她在这大半夜,偷偷潜入了沙王的领地。
沙王领地这处绿洲要比月湖那块地宽大,却处处透露着压抑的气息,陌白从最接近驻扎之地的小树林中钻出,却疏忽踩到了离地面很近的一根细丝,细丝上连着几串铃铛,几声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
陌白虽立马施法定住了铃铛,依然有守夜的恶狼闻声寻来,陌白见来者颇多,转身又扎进了小树林。
后面的追兵紧紧跟了上来,愈来愈近,陌白突然发觉,身后跟着的人全都散发着妖气,沙王的部下,竟然有妖!
陌白对妖物并不陌生。
公子伊道,妖是六界之中最狡猾最贪婪的物种,喜入凡界戏弄凡人,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还会吸干他们的精血屠戮四方。
正因人界的脆弱不堪,仙神才会将法力传至人间,让凡人修道成仙,更是为让他们有力还击。
她曾被公子伊扔到八方妖塔里历练过,领略了妖怪凶残嗜血的本性,塔内万分凶险,若不是公子伊在最后关头救了她,她便已经死在了里面。
塔里妖怪的丑恶嘴脸一张张浮现在了陌白眼前,她的眸内,忽然闪现充满煞气的红光。
再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浑身浴血了。
“住手!”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唤醒了她,修长的手臂出现,抓住了她还悬在空中的手。
“你身上煞气很重,不要再杀人了。”
陌白怔怔地转头,望进了一双翻腾着沉重云雾的墨绿眸子,缓缓从魔障中走出来,看着地上为她所杀的尸体喃喃道:“他们是妖......”
“妖也是六界之中的生灵,怎能滥杀!”澹台紧皱着眉头,紧紧抓着方才差点走火入魔的陌白。
“为何不能杀,”陌白想起今日沙漠上的一场混战,“你手上也沾过他们的血......”
“我没有杀他们,”澹台的目光沉了下来,“我虽阻止不了恶战,却能控制自己。”
“我与你不一样。”陌白甩开了他的手,公子伊从来只教过她杀妖,却从未告诉过她要放过妖怪。
妖都是狡猾的,残暴的,一旦你放过他们,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
老怪物离开之后,她在蜀山的六年,只为杀妖而活着。
公子伊带她去猎杀了那么多不该存于世上的妖,她才有了今日的修为。
澹台眼里有怒光闪现,“庙宇里为皇帝斩佞,战场上为将军杀敌,江湖中为报仇除害......这些都是杀,但和盲目屠戮不一样!”
陌白的眼里逐渐恢复清明,但她还是不解澹台突然对她的愤怒,“他们就是犯了屠戮的罪才进来这流放之地,我为何不能杀他们!”
“你若是继续杀下去,你只会成为和他们的一样的魔头,”澹台挥袖指向陌白身后的尸体,“你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陌白只是不语地看着他,她真的觉得他多管闲事,一颗原本毫无波澜的心被他看得也愤怒起来。
他看自己是什么眼神,愤怒,不屑,还是...厌恶......
两个人在一片静默中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平息下来。
“是我看错你了。”最终,澹台甩袖离开。
一袭孤寂的身影停留在原地,沐浴着星光,却无半分璀璨。
陌白回想起澹台倒在她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祭祀场上飞身救过她的样子,靠近她的样子,睡在她旁边的样子,却独独想不起他转身离开的样子。
应是,不愿去想。
孤寂的身影动了动,转身向旁边的营地里走去,无论如何,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土灵珠。
这是公子伊师兄交代她一定要去做的。
蜀山临行之前,公子伊教了她一套心法可以感知到土灵珠的存在,此刻耗费法力动用心法游走在各个帐篷之间,也未感应到半分。
陌白在黑暗中接近最后一间帐篷,却忽然听闻一声微弱的呻|吟,陌白不禁掀起帐篷门帘的一角,入眼的是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地上被绑着的一个血人,浑身的伤显示其遭过非人的凌|辱。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来自帐外的注视,抬起头来,看见了一脸震惊的陌白。
陌白这才看清,那个被虐待得不成人样的人,是她不久前还见过的,那个意气风发之人,他的恶名为高丽狮王。
他得罪了流放之地的沙王,此刻悲惨如同奴隶,失去所有高傲尊严,毫无生气地坐在那儿,生不如死。
他的眼睛直直盯着陌白,陌白进了帐篷掩身,与高丽狮王对视半晌,解了他舌头上被人下的禁咒。
“杀了我。”一解禁,便从他干裂的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陌白走近些许站到了狮王面前,狮王抬起头来对着她继续喃喃道:“杀了我杀了我......”
陌白淡漠地看着他,“你想死?”
“我现在还算是活着吗...”狮王的眼里慢慢有了焦距,他抬眼看着陌白的眼睛,满是乞求,“求你杀了我!我本是罪大恶极之人,求你杀了我!”
他早已承受不住沙王一派的折磨,已然精神崩溃,一心寻死,却被锁住全身找不到自行了断的方法。
陌白从袖里掏出了那把流云玛瑙匕首,刀片极其锋利,陌白将其贴身而藏,此时在烛火下闪烁着妖冶的光。
狮王看见匕首后的神情狂喜起来,“杀了我,杀了我!”
陌白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多了一丝怜悯,她过去从未有过的情愫,暗自心惊,怜悯?她为何要怜悯此人,流放至此的人都为十恶不赦之人,她为何要怜?
“我本应下得了手...”陌白脑海里浮现那个人深不见底的墨绿色眼眸,“但方才还有人与我说过,妖是六界中的生灵,不能滥杀,连妖都有理由存在于世间,那你且有更大的权利活下去。”
“你的命...”陌白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自己的笑,“我不能取。”
狮王却疯癫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在帮我吗!”他的眼神变得狠毒疯狂,“杀了我才是帮我,杀了我啊!”
“我会帮你,”陌白盯着他的眼睛,后者闻言停止了绝望的笑声,陌白继续说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是生是死,由你自己决定。”
她用手中的流云玛瑙匕首将束缚狮王的锁链斩断,随手将其掷在了狮王身前的地上。
“我暂不想杀人,”她说,“你若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便自己了结自己,莫脏了别人的手。”
不知是否听进了这番话,狮王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陌白不再看他,转身离开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