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繁华浮生梦 第55章滟滟江潮

    伍拾伍-滟滟江潮

    陌白醒来时澹台已经走了。

    但是，咦？她不是睡在里面的被子里吗，怎跑到外头这床被子里去了？

    起了床，发现桌上有一盘点心和一张字条。草草用壶中温水漱了个口，陌白拿起一个糕点放嘴里咬了一口，开始看澹台留下的字条内容。

    “我去找子羽兄商议除去你身上煞气一事，不要乱走。”

    陌白应了他那句不要乱走，只在醉楼阁里头逛了一圈，楼阁里的早上不比夜晚，晚上此地就如一锅沸腾的水，此时卸了喧嚣，便只有平静。

    下了楼，偶尔听得小厮丫头们的哈欠声，此刻陌白眼前的醉楼阁全然没有青楼的样子，就像...一座空有浮华的大宅子。

    逛着逛着，碰上了一个眼熟之人，是昨日拦着她不让她接近迷迭姑娘的那个武士，

    陌白还什么都没说，武士阿刹一见着她便不好意思来。

    “公子...”他挠了挠头，昨日的倨傲消失得干干净净，“昨日真是对不住，将你当成了小白脸...”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不对劲，阿刹连忙改口。

    “不是不是！瞧我这张破嘴，我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公子请您见谅...”高大的身躯弯下腰来鞠躬，跟前是殿下的贵客，可不能得罪了......

    陌白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武士莫名其妙，绕开了去，阿刹半天得不到回应，微微抬起头一看，哪还有那个公子的身影？

    逛了一圈回到三楼，陌白正百无聊赖着看着窗外的人声鼎沸，忽然听得门外有脚步声，陌白回头，却发现推开门的只是一个送午饭的小厮。

    惆怅地吃完了饭，又闻三楼有来者，这一次脚步轻盈柔弱，是一名女子。

    是迷迭姑娘。

    迷迭推门而入时，便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眉眼清俊，风骨不凡，身上还有修道者的气息。

    迷迭眸色一暗，前一次没有看清其样貌，这一次方看了个明白。

    可真是出彩之人。

    “迷迭姑娘？”陌白回头看见这位明丽绝世的女子。

    迷迭不知陌白对她的香气欢喜得紧，只道此人说话没有规矩，肯定了其是世外来客。

    “公子在这里可住得习惯？”迷迭微微欠身算是打过招呼了，这里可是殿下的私人地盘，殿下能许你进来便是有缘有福了。

    陌白只是点了一下头，“澹台怎么还不回来？”

    迷迭闻言脸色一黑，澹台是国姓不可直呼！况且...此人怎能如此随意地称呼殿下为...澹台？

    真是无知野人，迷迭忍下教训的心思，“主人还有事，请您再等一等。”

    “哦。”陌白应了一声，随即又转头看向了窗外，看了一会，突然回头对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迷迭说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迷迭本想多观察此人一刻，此时被这么明着点出来，立即有些尴尬，“小女子告退了。”

    迷迭走后，陌白维持着坐在窗边的样子等，一直等，一直等，从阳光灿烂等到夜幕降临，没等到澹台，却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何人？”陌白神情淡淡，似因等不着人而兴致缺缺。

    “江潮。”一阵阴风拂过，此人修长阴冷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房间内。

    这张脸昨日夜里还见过，就是从她手里救过狐狸精的那人，陌白跳下窗，绷紧了精神欲与他一战。

    此人举双手高于头顶，陌白正忖他要出何奇招，怎料他却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什么套路？

    “恳请道长救命。”江潮细长的眼低垂着，眼里翻滚着陌白看不透的波涛汹涌。

    上一次此人出现，是为救那一只欲采补洛君颜的灰狐狸，并未伤人，陌白不禁仔细打量起他来，“救谁的命？”

    “城内百姓。”

    陌白挑眉，此人身上杀伐之气深重，戾气颇深，怎可能有救人之心？

    “谁要害城内百姓？”陌白见他眼中的犹豫与挣扎，“那只灰狐狸？”

    江潮不语，抿紧了唇。

    “你想我去杀了她？”见他不语，陌白轻描淡写地又抛出一句话。

    “不是！”男人眉头紧锁，不见抬头，“她...只是有了心魔才会去害人...她原本不是这样的！皎皎，皎皎本性纯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道长的......”

    此人心神不宁，语无伦次，陌白听着有些糊涂，“那你来求我做什么？”

    “恳请...”江潮抬起头看了陌白一眼，眼神决然，“恳请道长为她出去心魔...”又躬下了头。

    “这种害人的妖孽，杀了也罢。”陌白神情冷漠。

    “道长！”江潮暗自咬牙，“皎皎从未杀过人，身上没有罪孽！反倒是我...虽不是妖，手上却不知沾染过多少生灵的鲜血，要杀你便杀我，只求你救救皎皎，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陌白闻言眼神变得严肃起来，盯着此时向她屈服的男人。此人虽跪着求人，却带着股极大的不甘，似是一种天生的倨傲，陌白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

    “南海翞?。”

    南海翞?，或许凡人不知江潮为何人，但陌白身为道界意气风发一辈，自然能得到更多的俗世之外的消息。

    江潮乃南海龙王膝下最小的儿子，传闻其生性乖戾，打杀全凭心情好恶，身行如飞鸟越，捷矣，音容如鬼魅阴，邪矣。南海一役中本率领南海鱼军镇压反叛的鲛人一族，却因私人恩怨与身为元帅的仙族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失手诛仙，为逃制裁扔下南海一走了之，从此为天界唾弃追拿。

    然而追拿了这么多年却没有听说他被正法，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天界逃犯，竟在人间与狐狸精混在一起。

    甚至此刻，对她低眉折腰。

    关乎天界的事情，她小小一个凡尘道士如何插得了手，如若是公子伊......

    现下更重要的事，是拖住此人，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陌白想了想方说道：“南海翞?都做不到的事，我只是蜀山的一个道士，如何帮得了你。”

    “道长，你可愿听我的故事？”

    陌白自然是点头的，“弓着背不累么？”

    江潮一愣，似没跟上陌白的思维。

    “坐着给我讲故事吧。”陌白走到窗边的方桌，拉开一侧的椅子径直坐下。

    江潮再三思忖，终也过去坐在了陌白的对面。

    “我因与天界仙族的纷争而逃至人间，伤重奄奄一息时，是妖狐皎皎发现了我并把我带去了她的族中，但她法力甚微无能为力，最终救我的，是她的姐姐...

    妖狐族族长，滟。

    我伤好之后与她报恩，又为得以一处藏身，作为护卫留在了妖狐族，滟儿艳貌世间少有，又擅狐媚之术，可谓魅绝天下，跟在她身后久了，妖狐族的人...他们皆以为...以为我早已折服于滟儿的红裙之下，但其实我不愿离开妖族的原因是...”

    “是皎皎，狐王的妹妹。”陌白不冷不热搭了个腔。

    被这么点出来，男人有些难为情，“在皎皎救我的那一刻，我见她的第一刻，我便觉得她是这世上...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比天上的那些仙娥都美多了......”

    无情杀伐之人竟也会有此儿女情长，陌白不禁替他汗颜。

    “滟儿将她保护得极好，皎皎生性天真烂漫，是我见过最善良的走兽......她喜欢我，我知道的...”说到此，江潮的神情有些阴霾，“但她和所有人以为的一样，以为我喜欢的人，是滟儿。”

    “你可与这两姐妹说清楚了？”不管六界中的哪一界，总逃不开情丝乱绕的烦恼......陌白想了想，还是修道好，早日断情根，日后无烦恼。

    “皎皎整日小心翼翼躲着我与滟儿，我看在眼中心疼得紧，终于有一天，我与滟儿将事情挑明了，我说我一直喜欢的人是皎皎，日后不想再跟着她了......

    但我决然想不到，滟儿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滟儿那样高傲的人，不能忍受我的拒绝，她负气出走去了朝都，路上遇了高人，生死不明......

    寻滟儿寻了许久都没有结果，实在瞒不下去，皎皎发现她的姐姐失踪了便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无力再欺瞒，将一切都与她说了，却在那时，供在族内的族长灵魂灯灭，滟儿她...遭遇了不测！”

    “她怎么死的？尸骨可找到了？”

    在陌白心里，一只害人的妖怪死不足惜，从另一个恶人口中听的故事也当不得真，但近来一直受着澹台大善人的熏陶，又结识了巫子羽那么一个妖怪朋友，她也变得心思沉静，愿闻妖语来。

    江潮沉痛地摇了摇头，“族中人循着滟儿的气味，寻到那最后一处，只余淡淡的道家仙气，滟儿应是...被仙道之人杀了，尸骨不留。”

    讲到后面，他已是咬牙切齿。

    也罢，他向来对仙族道家心存芥蒂。

    “姐姐死了，于是妹妹疯了？”陌白推测道。

    “族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滟族长回不来了，唯有皎皎，她不信她的姐姐死了，日渐憔悴，神情恍惚。

    皎皎是一只普通的灰狐狸，而滟儿是天生媚术的火狐，皎皎她没有滟儿的艳丽，从来是心存自卑，仰望着她的姐姐的，她向来只着素衣，可突然有一天，她开始身穿红衣，滟儿的红衣。

    她开始打理族内事物，开始模仿滟儿的言行举止，她与滟儿原本就长得相像，只是差了狐媚的神韵，在她学自己的姐姐学到七成之后，族内之人有时都会错以为是滟族长回来了......

    而到最后，她甚至...甚至想要学滟儿去杀人...”

    “不管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族内的妖怪们，她觉得，世上只要有滟儿就够了，不需要皎皎，再加之...”陌白想了又想，“她觉得一切因她而起，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于是她想变成滟儿，想替滟儿活着。”

    “道长所言极是！”江潮的素日里的镇静全然消失，他知道，这些他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该如何改变这一切，这错位的一切，他每日看着皎皎陌生的样子心如刀割，走投无路才找上这个道士。

    这个道士小小年纪却修为甚高，期望他因不谙尘事而心慈手软，愿意花费力气除掉皎皎的心魔，江潮继续劝说道：“皎皎心生魔怔，请道长替她除去，阻止她杀人，也算是间接救了这城内百姓！”

    对于其他年轻而心怀侠义的道士来说，江潮的一番口水应是有用的，但他偏偏找上的是陌白。

    其实听了这么多，陌白觉得最好的办法，不过是先制住江潮将他交给公子伊，再找到那个叫做皎皎的妖狐杀了便是，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澹台回来了。

    澹台裹着一身风尘回到住处，一进门，却发现屋内除了陌白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两人还坐在窗边一副长谈许久的模样。

    把他这里当茶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