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陆-皎皎孤月
澹台摘下斗笠挂于门边的衣钩之上,弹了弹衣襟着尘,一张俊美绝世的面容令人看不出喜怒,缓步走进室内,“陌白,你的客人?”
陌白见澹台神色无异,“不是,”她看着江潮说道,“是不请自来的江湖之客。”
江潮看澹台第一眼是惊艳,随即又沉了下来...一个陌白他已是勉力对抗,来者却更是修为惊人,俩人若是打定主意联手围剿他,他便是在劫难逃。
“江潮,”陌白唤道,“你探到我住在此处,可知道此处真正的主人是谁?”
江潮闻言一惊,世人皆以为醉楼阁幕后经营之人是当楼花魁迷迭,却未料到,迷迭姑娘背后还有人。
“阁下擅自来访,究竟为何?”澹台细细打量着这个江潮,也看出了此人杀伐气重,戾气不浅。
“在下前来叨扰绝非恶意!”江潮起身抱拳,身子躬了下去,“在下实在走投无路,有事相求于这位道长...望楼阁主人切勿怪罪!”
这个江潮怎么见谁都鞠躬行大礼,枉她以为自己于他有多关键...
“他是南海翞?,”陌白直接与澹台说明,也不知澹台听未听过,“天界追拿了几十年的龙王逆子。”
江潮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只是一瞬,被他压下去了。
“南海翞?!”谁知澹台闻言脸上表情惊诧无疑,他看向江潮的眼神也变了。
江潮被他看得有些奇怪,此人气度不凡,自带贵气,容貌上更是他见过最精致的男子,甚至比传说中姿容冠绝六界的鲛人一族还......
想到此江潮不得不抬头多看了澹台一眼,“请问阁主尊姓大名?”
被问的阁主似在思索着什么而沉默不语,陌白替他答道:“澹台。”
此乃皇姓!江潮大惊脱口而出,“你是皇室中人!”
此言一出,比他还要惊诧的,当属前一秒还坐在靠椅上闲得发慌的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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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是个面冷心善之人,但陌白没想到他竟心善到如此地步,在听了江潮的请求之后他居然答应了帮忙。
江潮道谢之后便离开了,说要回去好生看着皎皎灰狐狸,怕她醒来再出去行凶险之事。
但此时的重点不在灰狐狸,而是——澹台居然是皇室中人?
下山前公子伊特地嘱咐道,人界此时风云变幻,国情诡谲不定,切勿与皇室中人有丝毫牵扯。
她分明看过书了解过天下局势,皇帝已老,朝政混乱,前太子早已被废,却迟迟没有在争嫡的几位皇子里再挑出一位出来,皇子们斗得厉害,朝野上下人心叵测一片混......
这些她都知道,但书上记载的都是称号或是表字,她竟忘了这天下是澹台氏族的!
师兄不许她与皇族接触,但她偏偏傻到这个地步,时光不可扭转,她已经与澹台成为好友了,这该如何......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是皇室中人...”陌白低语道,整个身体窝进了靠椅里,似是在抗拒什么。
澹台走过去,甩袖拂过椅面,坐在了她的对面,“早说又如何,晚说又如何?”那双墨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之人,“你结识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身份。”
陌白垂着眸,似神情恹恹。
“怎么这般垂丧的表情,”澹台将倒扣着的茶杯摆正了一个,向里沏茶,“因我身为皇族,你这高风亮节的道长仙人不愿结交这般庙宇权贵?”
陌白抬眼望向他,摇了摇头。
“那是因...你怪我没有早点告诉你?”澹台探出身子压在方桌之上,气息都将要呼在陌白脸上。
见陌白不语,澹台微微一笑,退回了身子,“果真如此。”
一时无语中,她忽然想到什么问,“你是皇子吗?”
澹台的嘴角咧得更宽了,他将一直捧在手心的茶杯放回桌上,冷透的茶水此时却冒着热气,修长白皙的手将茶杯稳稳地推向了对面,“我是王爷。”
陌白瞬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在拿起另一个茶杯的澹台,按老皇帝的年龄来想,当朝的王爷最小也得四十多岁了,但眼前这人......
“我实岁四十一,虚岁四十二。”澹台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陌白却觉得像有一道雷劈在了她的头上。
她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指向对面之人,“你...你...四十二......”
此人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笑着之时更是魅惑不已,脸上皮肤滑嫩令人忍不住心神向往,哪有半分四十的样子?怕是说弱冠,他人也只会深信不疑。
澹台直接笑出了声,好不容易他忍住了,故作严肃道道:“难不成你要嫌我老?”
陌白心思混乱中亦赶紧摆了摆手,“怎么会!”
她终于想起来了,野史中记载了一位容姿倾天下,淡泊独遗世的当朝王爷,他是前朝最不受宠的一个儿子,先皇在世时令其远迁南海,册封他为澜王,令他自身自灭。
但偏偏这位王爷着实才智无双,惊为天人,凭临海之便,靠一己之谋便将自家王府下的生鲜产业发展到了全国各地,随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发展出各色各异的产业链,商铺满天下,富可敌国。
“你是澜王?”陌白猛地站起身。
澹台抿了一口杯中茶水,淡唇有了颜色,“很惊讶?”
眼前此人仅仅坐在那里,一举一动皆风姿倾世,举世无双,怎奈容颜过于年轻,陌白根本没有想到他的身份,连边都挨不着,此刻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点头。
“以后别惊讶了,情绪莫要有太大的起伏,”他敛去嘴角的笑意,“巫本正在替你找寻除去八方妖塔的煞气的方法,只怕要放一放了...”
说着,他看向陌白,见她面上神色还未回复,抬手唤她坐下,“你原本,是不是打定主意去杀掉那只狐狸?
陌白这才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情,“我只是一个空有修为的道士,哪有那么多花样去救一只妖怪...”她缓缓坐回椅上,端起身前茶杯大饮了一口,“我觉得杀掉她便是最好的决策...去了作乱害人的源头,一了百了后顾无忧。”
澹台无奈地摇摇头,“你真该改一改你这快刀斩乱麻的脾性”
“我的脾性不好么?”陌白睁大了清澈的眼睛,她自问自己一向不与人争,不与人闹。
“怎么,有谁说过你脾性好?”澹台发出一声急促的笑声。
陌白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老怪物说过她是个执拗傻子,公子伊说过她的性格过于清冷,同门弟子中更是有人说她古板不近人情。
好似...真的没有人说过她的脾性好......看来澹台所言是真......
得知自己脾性不好这件事,陌白心情更加沮丧。
“你要是真想帮江潮救那只狐狸便去帮,”她缓缓道,“我体内的煞气常日里本来就不碍事,上一次施针之后更是抑制住了...”陌白想到此不禁问了一句,“对了,上一次是巫子羽施针?”
“嗯,”澹台点头,“施针之时,我一直在旁看着。”
鸩妖竟如此厉害,竟单凭施针便可抑制她体内八方妖塔的煞气......陌白暂忘懊丧,好奇地问道:“巫子羽修为可怖,见识也如此渊博,可是活了多少年?”
“他不说我还真无从得知,”澹台闷声笑了几声,“我也才四十多岁。”
又提起了这茬,陌白不知滋味地嘀咕了一句,“我十九。”
澹台似没听见她这句轻声低估,从椅上起身,抬步之时却发现自己一方衣角被抓住了。
“我是不是太小了...”她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说此话,是在嫌我老么?”澹台忽然凑近了她的身旁,陌白抬眼看去连他眸上纤长的睫毛都看得清楚。
“我没有!我只是...”她只是想到了自己也不知公子伊年长多少岁,历过天劫而容颜不改的他怕也是百岁有余,而身边的人岁数都那么高,皆经世博识,修为逆天,陌白仔细丈量一番便觉得......自己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她拉住了澹台,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四目相对,两人相距极近,气息呼在对方的脸上,顷刻间,澹台忽然偏开了脸,轻咳一声道,“若无事,我去沐浴了。”
倾长的身影在陌白疑惑的目光中飞速离开,陌白靠回椅背,心情郁闷地看向窗外的月亮。
一袭孤月,光亮皎皎。
没过多久,陌白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呼哧呼哧似是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窗外忽而飞进一只白色的纸鹤!
将纸鹤收入手中,陌白心中清楚,此只纸鹤是特地来寻自己的。
这是蜀山密术,千寻纸鹤。只要谁曾给千寻纸鹤喂过一滴血,纸鹤便能凭此天涯海角寻到此人。
陌白捏诀打开纸鹤的话匣,里面传出一道清润的声音,恍如隔世。
以前在蜀山的时候,公子伊找不到她了便会令千寻纸鹤去传唤,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师弟,无心亭。
此刻从纸鹤发出的公子伊的声音,报了一个花锦城的地方,陌白想也没想便从窗口飞越而出。
待澹台沐浴完卷着水汽回来,已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