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容许陷入了一段关于安稳待在家里还是去学做菜的思考循环。纠结一阵后,她决定选择后者,毕竟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了。
隔天,当邢殊换了件衣服,手拿一张单子准备去超市的时候,她唤住他。
“邢……大哥啊,我腿脚不好,没怎么见过世面,请你带我一起去吧。”
也想帮他出出主意。他眼睛经常看着电脑,一定要多多补充胡萝卜素才好。
超市里,路人见了他们纷纷让道,容许本来想说谢谢,但是见一个说一个的话想想也心累,她索性碰上一道目光就微微点头。
挑了一个卷心菜放袋子里,当他们路过红艳艳的小番茄时,本来容许全程满脑子都是点火盖上锅,她就指着番茄自然地问了句:“胡萝卜有多少种切法?”说完自己细思片刻,才猛然发现,这好像一句表白……
继续往前走,邢殊目光一一扫过,最后伸手拿了个大白萝卜,微笑着将它握在手里转了转,满意地说:“不知道,我比较喜欢吃番茄。”
他们声音不大也不小,身边的人几乎同时转头往这边看,有人低头茫然地看看手里的一只番茄,又看看他们。
……
冬天的阳光柔软似水,阳台上的一盆碧绿的葱长得很壮,黎未来约的时候容许正给它浇水。
转身,把空掉的小口杯摆回木制柜子上,加一轻巧地跳上来和它比身高,她指了指杯子,示意它要小心别把它碰碎了,然后换了只手,把手机接在耳边。
“好啊,我没什么事,给我解解闷也好。”
“嗯,那你想在哪里吃饭?”
“政府花园。”
“……”
政府花园比较近,走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
清澈的水柱一根根窜得老高,降下来砸了一地,喷泉池边,孩子们追着气球欢呼,见水停了立刻急吼吼往泉眼跑,被大人急吼吼拉回来。
说是吃饭,其实不过是让他买了点心来,在枝叶松摇的树下边吃边聊。
小道两边的树木下摆着长长的一排竹桌和竹椅,都坐满了人,甚至隔着一丛丛蓝色蝴蝶兰的少人经过的空地上,还有几人在徐徐打着太极。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错觉,你的心理年龄起码有八十岁。”黎未将镶着红枣的小面包都给她,自己端个杯子饮茶,幽幽道。“为什么这样说?”
“有哪个妙龄女子会在入冬的时候跑去西山看竹子?你是熊猫吗?还有你现在的行为,明明车就在你楼下等着,最后却用走的过来。都市中的男女出来吃饭难道不是选在时尚高雅有情调的餐厅吗?大姐,我请你同情我一下——”他的下巴扬了扬,让她看那边打太极的老人,“明明是许久未见的朋友联络感情,为什么我要陪你在这里修身养性颐养天年?还吃这种甜得腻人的小点心。”
“你不觉得这样让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朋友吗?你是有家室的人,我在替你避嫌。”
“有你这样避的吗?我实在怀疑你的脑子里有没有半根稍微有点情调的神经啊。”
“你要找我,有什么事说就行了啊,弄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黎未的表情接近崩溃,声音有了丝颤抖:“没事就不能找你?”
容许觉得莫名其妙:“没事你找我干什么?”
黎未完败,脸色灰白,右手深深扶额,闭上眼睛。
“你还好吗?”
“还好。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是那样,总是可以几句话就能让人闭嘴,我是脑抽了才会主动来撞枪口上。”
“……”
“不过,大姐你这样自我保护真的不怕哪天挡了你的姻缘?以前,大学的时候我有个哥们就想追你,最后跟你说了几句话就溃不成军举了白旗。”
“有吗?我说什么了?”
“他跟我们说,他趁你妈去食堂给你买饭,走过去问你要手机号码,你很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给他,他说,同学一场,方便联系,你说,‘哦,可是我没手机’,他当时就有点招架不住了,拆穿你说你明明就在玩手机,然后你笑了笑,说,‘这是我妈的’。后来他严肃地劝告我们,学校女生多的是,招惹谁都好,就是不要招惹你。”
容许记起这一茬,自己也笑起来。“但是本来如果不喜欢,一开始就不要给出可以继续的信息啊,一句话结束,干干净净的不好吗?”
“是很好,但是你……”黎未没办法地叹息,总结道,“太无欲无求了。”
“没有。”容许望着远处奔跑的小孩,露了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只是,可能经过有些事,很多东西其实都没有意义。只有一些事,不可以期待,却愿意一心一意,我有想一心一意的事。”
黎未静静看着她,没说什么。
“你不要只说我呀,你什么时候弯的?”
他愣了愣,终于又有了点类似害羞的表情,“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是遇到他之后才发现。”
“哦……”容许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太深入,低头咬红枣面包,“那你今天找我就是想跟我叙旧吗?”
“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是因为想来知会大姐您一声,我们下个月就走了,去美国。”
容许嘴里含着红枣,滞了滞。
回来之后她给葭葭发消息。
“黎未要结婚了。”
“哦。”
“你怎么都不惊讶?”
“亲爱的,又把□□卸了吧?昨天班群里已经炸过了。”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说“知会”了。
手机放柜子上,去洗了个小番茄,打开冰箱后看到里面还有两瓶酸奶,保质期还有两天,她拿出一瓶喝掉,然后去客厅,摆出电脑写稿。
一会儿,她抬头,望向窗外。很黯淡,风动枝丫,寒意顿生。
加一蜷在沙发边半闭着眼,她低头摸一摸它的耳朵,然后起身,到厨房,切仔姜。
其实她也不知道邢殊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但就是想先把仔姜切好,面条放在旁边,好像这样的话一会他就回来,很快就可以吃一样。
他都对她这么好,这样也不奇怪吧……啊?
这一晚,快到凌晨的时候,容许打了个呵欠,把文档点了保存后,揉一揉双眼,然后挨着软绵绵的加一发呆。加一精神倒是很好,爬到她腿上喵呜喵呜地望着她,蹭她的衣角,舔舔她的手心,也不嫌凉。
呆发着发着,脑子就开始混沌起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只开了壁灯,被窝里温暖舒服。
她先是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接着是猛地推着被子坐起来。
两秒钟后,双手抓起被子捂住脸。“竟然睡着了……”
下床去开门,客厅灯还没熄,却没有邢殊,不过下一秒她便看见他端一盘饺子从厨房出来,目光瞥到她时,脚步顿了顿,“醒了?”继续朝桌边走,“过来吃。”
“什么馅的啊?”实在是被勾起了食欲,连本来想问的都忘了问,她扒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
韭菜馅。一颗颗饺子香气四溢,吃进嘴里幸福感爆棚。
他去冰箱拿一盒酸奶给她,然后坐她对面,打开电脑专注地看。
“邢殊。”
“嗯?”
“你这些天看起来好像很忙?”
“是有些忙,过一段时间会好一点。”
“哦,那就好。”那她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他分给她一眼,又回到电脑上。“吃完了就去睡觉,我来收拾。”
她哦了一声,刚站起来,他却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什么?”
邢殊的目光锁在她身上,神色似乎有些复杂,看了她一会,才说:“你以后不用等我。”
腿忽然有些无力,她双手扶着助行器,好像是思考了一下,才点头,浅浅一笑,说:“好。”
洗漱完回到房间,时间是一点半。容许在床上坐了一会,把电脑拿过来,打开,敲击键盘,目不转睛地码字。
第二天早上,邢殊一直没有出门,容许见他坐在沙发上翻报纸,没有打扰他,回房间专心打字。
客厅很安静,桌上一只手机忽然叫起来,邢殊抬眼,过去将它接起。
“严钦。”
“邢殊你现在在哪里?还有二十分钟那边的人就要过来检验了,你到了没?”
“还没有,马上到。”
那边沉默几秒,严钦声音再响起时,又带上了那种意味不明的笑意:“你不会还没出门吧?难道在照顾和你住一起的那位妹妹?”
邢殊眉头微微一皱,又松了松。
“既然你知道是妹妹,也应该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
“好,你理所当然完了之后赶快过来,这边就由不得你理所当然。”
门锁轻轻扣上的声音。
容许听了片刻,打开门,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客厅。
本来想出来接水喝,那些话让她止步在门后。
原来是这样。她的确是比他小了五岁。
也好。至少是妹妹。
听他讲完,她心里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认同了,不管是什么,他的话她总会听。
她一直认为亲情是世界上最好的感情,爱情,也是升华成亲情,才会隽永。
这样也好。至少是她给得起,他也愿意接受的。
好像还是有所期待了,不过,也无可厚非。
加一扒着玻璃窗望窗外的风景,她过去弯身抱起它。
高楼外清阔远静,渐生喧哗,光线细细流转,毫无选择地迷失在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