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妃 第59章南下途中故人遇险

    离京已有一月，出山南西道便隔三差五的下雨，愈往南雨势愈是连绵不绝。有两次停船靠岸时，因雨大险些被困，沈瑟便不再上岸，一路安心待在船上。而此后连日大雨，他们也没有机会再停下。

    东宫看邸报时，眉头总是深锁，沈瑟偶尔也会听到外间随行官员回禀何处受灾，良田被淹，房屋冲毁，民众死伤之数日渐增多。从前圣人和东宫只坐镇宫中，如今东宫人在此处，虽能极好的调配赈灾，但越往南便越危险了。

    船行至荆州，趁着雨势略小时，东宫上岸视察民情，留沈瑟等人在船上。沈瑟担心，也要跟着同去，东宫自然不允，哄她说：“我若一人前往必能独善其身，你若跟随我尚需分心庇护，若情势急迫，恐有不妥。不若你乖乖在此等候，三日内我必然回来。”

    沈瑟也不想任性拖累，此事事关重大，可不是胡闹之时。这便被他哄住了，柔顺的点点头，说道：“我不跟着你，你万事小心，只记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道理便好了。”

    东宫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道：“人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你这是临行教夫吗？”

    沈瑟嗔他一眼，道：“我哪里敢教你，担心你，盼你平安罢了。”

    一时两人依依惜别，及至外间官员轻声提醒，恐雨势又大，东宫才不舍的离去。

    沈瑟隔着雨帘遥望许久，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才回到船舱内。

    此处正是避风港湾，官船高大，内江之上不惧任何风浪急雨。

    沈瑟虽觉无聊，但也能耐着性子安心等候。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分别三日，好似经历了九个寒暑。原本以为三日内东宫必然能回来，可是三日之期已过，仍不见东宫身影。

    望着舷窗外迷离的雨势，沈瑟渐渐有些着急了。

    刚过二更，她便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出去！”

    阿兰和阿芷吓得跪在地上，阻拦说：“娘子能往哪里去？外头雨势仍大，又是天黑时分，恐怕连路都找不到啊！”

    沈瑟急得快哭出来，暗道：“莫非真连回船之路都寻不到了？”正欲哭无泪时，忽闻外头一阵嘈杂声，她忙吩咐二人：“快出去瞧瞧！”

    阿兰留下，阿芷外出查看，不多时满面喜色的回禀道：“殿下回来了！”

    沈瑟也顾不得披披风，径直冲出房门，阿兰阿芷忙打伞跟上。

    刚出甲板就见东宫浑身湿透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一群黑衣皂靴头戴斗笠之人，依稀还有两人抬着一副担架。沈瑟心中一突，忙问：“出了何事？”

    东宫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进去再说！”

    此处的确不适宜说话，沈瑟跟着他回到舱内，二人皆沐浴更衣，阿兰早已备好膳食，东宫却不急着享用。而是把沈瑟抱在怀里，好生抚慰了一番，又细细看她的脸色，叹道：“瑟瑟辛苦了。”

    “我哪里辛苦，整日无非吃了睡、睡了吃，再是想你。”沈瑟噘嘴，之前所有的担心全都不见，此刻窗外雨势渐弱，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东宫闻言便笑了，道：“我虽不能吃了睡，睡了吃，但也着实想你。”说着便深深吻住她，许久才生生停住，忍了又忍，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沈瑟此时才问：“方才我见外面有担架，是否有人受伤？”据她所知，东宫密卫个个武功高强，其中更不乏隐世高手，何人竟能伤得了他们？莫非此次外出十分危险，他可曾受伤？

    东宫脸色变得凝重，解释道：“的确有人受伤，但并非吾等。”说着，隔帘招来随行医官，询问其伤势。

    医官答道：“郎君浑身上下受十七处刀伤，有一刀靠近心口，若能挺过明晚，便无大碍，若不能挺过，恐怕……”

    东宫的神情更为冷峻，让医官退下，好生医治。

    沈瑟听闻此人所受之伤，十分心惊，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何人受伤，又是被谁所伤？”

    东宫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含糊说道：“此次水患，虽有天意，但也少不了人祸。此人正是窥见其中阴谋，才被人追杀，幸得吾等所救。如今只看天意和他求生意志了。”

    此事既已涉及朝堂，沈瑟便不再多问，点头说道：“我这里还有些名贵药材，若有需要，尽管拿去。”

    东宫笑了笑，说：“好，瑟瑟真是懂事又善良。”

    沈瑟也笑道：“那看在我如此懂事善良的份儿上，殿下是否该好好用膳呢？”

    东宫失笑，继而点了点头。

    只是他用过晚膳之后，哄了沈瑟安歇，自己却又与官员议事去。

    沈瑟次日醒来，他仍不在身旁。沈瑟略一沉思，命阿兰送些冷淘和酪浆去，又名阿芷带些药材去看望那位受伤的郎君。

    二人先后回来复命，阿兰到没什么，却是阿芷容色慌张，白着一张脸对沈瑟说道：“娘子，不得了，那位伤者……是叶家十二郎！”

    “什么！”沈瑟大惊失色，“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再不会看错！”虽然已有两年未见，那人面上也有伤痕，但不至于认错呀！

    沈瑟也不多言，当即前往查看。乍见之下，顿时心如擂鼓。那面上毫无血色，身上刀伤交错之人，不是叶十二郎，又是谁？

    当日他只说外出游历，这一走就是两年，不曾想今日相见，会是此等情形！

    到底是谁如此狠心，又是如此大胆，敢把他伤成这样！

    不，那人是想要了他的命！

    难道仅仅是因为，叶十二郎掌握了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吗？

    沈瑟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抚了抚叶十二郎面上的伤痕。叶家子弟大多温文尔雅，唯有他特立独行，喜爱舞刀弄枪。原来当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若他身体瘦弱，恐怕今日难逃一死。

    医官禀明，经过这一夜，他已有所好转，但仍不能掉以轻心，等到明日若能醒转，便无大碍了。

    沈瑟望着叶十二郎清俊面容下的虚弱，心底难过又愤怒，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你要醒过来，告诉我是谁伤了你，我定要为你报仇！”叶十二郎似有所觉，小指微微动了一下。

    沈瑟留下药材，回到自己房内。没多久，东宫也拖着满身疲惫回来了。

    “原来受伤之人竟是叶十二郎，我方才去看过。你可知是谁对他下此毒手？我要把那人千刀万剐！”

    东宫微怔，问：“是叶家十二郎？”

    “嗯！”沈瑟想到从前十二郎对自己的照顾，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东宫默了片刻，蹙眉道：“如今还不清楚，等他醒来再问他吧！今日我们仍要南下，只怕江南、淮南两道，情况更不容乐观。”

    沈瑟也觉察出不对，问道：“今年雨势虽大，怎么情形会如此恶劣？”

    东宫不语，只是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自己的思绪却飘的极远。

    今年嘛，自然是不一样的，封了一位藩王，封地不就是淮南么！

    船队离开荆州，晚间雨已停止，到了第二日，云收雨散，竟能透过层云，看到些许阳光。

    叶十二郎终于醒了。

    他甫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沈瑟欢喜的脸，哑着嗓音喃喃自语：“阿瑟，我又梦见你了。”

    沈瑟笑道：“十二兄，你不是做梦咧！这真是我！”说着，她握住他的手，让他来摸自己的脸。身后的东宫轻咳一声，她的动作顿住，冲十二郎笑了笑，放下他的手。

    叶十二郎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依旧是沈瑟的笑脸，自己也裂开嘴角笑了笑。这不是做梦，沈瑟真的在他面前！

    东宫柔声对沈瑟说道：“原先不放心，如今他已醒了，你可安心了吧。”

    沈瑟“嗯”了一声，对十二郎道：“此地十分安全，你好好休息，不用再害怕了。”又对东宫说道，“不要问许多话，他还累着。”然后才松口气般，走了出去。

    东宫自然不会亲自问话，只在一旁静候，密卫审问人的功夫无需多言，叶十二郎很快将事情始末都禀明清楚，但也因此耗费了不少精力，很快又睡了过去。

    舱内寂静一片，只听到外头浪花击打船身的声音。

    此事果然如东宫所料，一般的官员哪里敢如此放肆，只因其身后有淮南王撑腰的缘故。但是，淮南王的封地十分富庶，占据了朝堂每年三分之一的赋税，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不缺钱，所缺者，唯有——权！

    淮南王，必反！

    接下来的几日，天气晴好，各地受灾区域都在做灾后安抚。东宫所到之处固然处置得当，但渐渐地，淮南王因开仓放粮，重派良田，救济百姓而名声鹊起。

    东宫看着邸报，只是微微一笑。

    萧诚如今学聪明了，知道以何猎取民心，看来那位尉三郎功不可没啊！

    淮南王的风头大盛，丝毫没有影响到东宫的运筹帷幄，那些个跳梁小丑，从不在他忌惮之中。

    反倒是那个叶十二郎……东宫皱了皱眉，放下邸报问侍从：“派去京城叶家之消息可有回报？”侍从回答尚未有回报，“将军”才离开三日，没这么快。可是，他真的十分不想叶十二郎再占据瑟瑟的目光！

    东宫暂把公务放置一旁，前去看望沈瑟，而沈瑟则陪着叶十二郎在院子里晒太阳。

    此处行宫是前朝所建，虽不如太极宫宏伟，也不如九成宫巍峨，但胜在构思精巧，景致宜人，正是一副上好的水墨江南画。

    接连几日的阳光终于冲散了淫雨的阴霾，加上叶十二郎身体恢复的很快，沈瑟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

    但她唯有一样忧心——“十二兄，你当真不知是谁要你性命吗？”无论她问多少遍，叶十二郎只做不知，也不说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沈瑟总觉得不对劲，若他什么都没发现，那是谁要他死呢？

    叶十二郎叹道：“我当真不知，若是知道，我定会禀告太子，请太子秉公处理。”此事事关重大，他与太子有言在先，不让沈瑟参与其中。

    沈瑟噘噘嘴，不悦的说道：“好吧，你说不知就当不知了。”

    叶十二郎看她这样，有些心疼，正要说什么，远远就见皇太子过来了。接着，沈瑟就欢喜的跑了过去，二人靠的极近，皇太子眼中也流露出温情。叶十二郎心底的钝痛又涌了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远走他乡，就会忘却年少时的荒唐梦想。可是在过去的两年里，无论他走过多少地方，最不能忘的，依旧是沈瑟，和他心底最初的悸动。

    因此，他向皇太子提出辞行。

    东宫自然允准，沈瑟却道：“不行！你的伤还没完全好！”

    叶十二郎笑道：“虽还未完全好，却已好了大半，回京并不成问题。”

    “你要回京？”

    “正是，出来已有两年，是时候该回去了。”

    沈瑟想了想，便道：“横竖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回去，不如同我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叶十二郎犹豫了一下，东宫却道：“那就让十二郎与船队一道回京，我还要带瑟瑟去个地方。”

    沈瑟并不知他有此安排，问道：“去哪儿？”

    东宫笑道：“不是说要去吃鲜荔枝吗？”

    沈瑟先是一喜：“当真？”后又一哀，“如今已快九月，哪里还有鲜荔枝啊！”

    东宫捏捏她的鼻尖，笑道：“我说有就有。”沈瑟从不疑他，闻言果然又高兴起来，连连追问到底哪儿有。东宫偏偏不答，急得她眼儿都红了。

    十二郎悄然退开，惆怅的回头望一眼东宫夫妇二人，满腔苦涩，尽数咽下。

    又在行宫过了七八日光景，原本等着淮南王前来，却被告知淮南王因赈灾一事积劳成疾，恐怕不能来拜望了。

    这才得了名声，就敢公然不把皇太子放在眼中，东宫一党惧都十分恼怒。东宫却赐下丰厚赏赐，连同随行御医和药材一同送往淮南王府，还写下一篇声情并茂的慰文，此文一经传出，便有不少江南士子深受感动，言称天家也有真情在啊！

    沈瑟看了这篇文章之后，几乎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这是谁所写？没得恶心人！”抚摸着手臂上一层层的鸡皮疙瘩，沈瑟直打寒噤。“什么兄恨不能代弟受过啊？也不知是真病假病！”

    东宫却十分欣赏此文，道：“是左庶子所写，果然才高八斗。”

    沈瑟暗暗瞪他一眼，撒娇道：“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东宫摸摸她的头：“快了。”

    三日后，御医回禀淮南王只是小恙，东宫等人因急于回宫复命不便久留，这就离开了。

    只是，回銮的船队中，却并无东宫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