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日后,原该跟随船队回京的东宫夫妇,却骑着两匹快马,疾驰在两岸峭壁林立的山谷中。此地地势险峻,高山嶙峋,最狭窄处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因此到了这边,二人只能下马,任马儿沿途返回,二人则通过窄道,沿途上山。
东宫玉带束发,身穿月白窄袖长袍,腰间悬挂一柄看似并无特色之长剑。而沈瑟也着男装,并无佩剑,只是腰间垂下的鹿皮袋子里,不知藏了什么东西。二人只做寻常江湖人打扮,唯胜在相貌风采罢了。
到了半山腰唯一的邸店,二人进店休息,不曾想此时店中已聚集了好几个江湖人士。
坐在正中央的是两个大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一个眼神如鹰,在二人进来时,盯着他们瞧了好几眼。
角落里坐着一位自斟自饮的耄耋老人,似乎并不关注外面的情势,只专心致志的喝酒。
另一个角落里,则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摇着折扇,很是风度翩翩。见到二人进来,还对他们点头微笑。
东宫领着沈瑟坐到靠门口的位子,向那位颇有风情的老板娘要了些吃食和水。
“来啦来啦!”老板娘笑眯眯的端着一盘肉和酒水过去,眼睛死命盯了东宫几眼。“本店酒水浅薄,郎君多担待些,慢用啊。”
沈瑟用筷子挑了挑暗红的肉,奇道:“此处竟有牛肉?”
话音刚落,那刀疤脸猛地一拍食案,喝道:“老板娘,你不是说没牛肉招待吗?为何给他们就有,老子要就没有?莫非看到小白脸,你就肯卖肉了不成!”
“老娘爱给谁吃就给谁吃,你管得着吗?不爱吃素啊?那就滚!”老板娘翻了个白眼,不屑的剔了剔牙。
刀疤脸气急,可是入山只有这一家店,不在此处填饱肚子,打探消息,拿到解山林瘴气之药,又能往何处去?
不过,他不敢向老板娘发火,却不惧怕这对年轻的小夫妻。
沈瑟吃了一口牛肉,觉得味道还不错。如今虽已是九月,但此处十分炎热,仿佛仍在七八月中,所以她前几日还能吃到荔枝!正准备再吃一口,牛肉却飞了出去。
确切的说,是他们食案上的酒水和牛肉盘子都飞了出去。
刀疤脸站在一旁狞笑:“老子让你们吃!”
沈瑟眨了眨眼,问东宫:“怎么办?”
东宫叹了口气:“可惜了如此美味之牛肉啊!”
沈瑟指着刀疤脸说:“我不是说牛肉,我是问,他怎么办?”
东宫笑眯眯的看着她:“瑟瑟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沈瑟一笑,继而扬起手,一把毒钉飞向刀疤脸,接着,整个人纵身跃起,双掌击出。
刀疤脸虽然身材高大,但却并不灵活,并未避过其中两枚毒钉。眼看他就要被毒钉达到,那鹰眼之人忽然出手相助,同时接了沈瑟一击。沈瑟的硬功夫并不如何,遇上这两个练硬功夫的人难免要吃亏。只是她素来机警,早在掌中夹了毒针。因此,刀疤脸未受伤,鹰眼却中了毒。
“阿兄!”刀疤脸看着鹰眼发黑的手掌,脸色大变,“臭丫头,快把解药交出来!”
沈瑟转了转被打疼的手腕,皱眉当作没听到。东宫握住她的手,问道:“可是疼了?你呀,就是这般冲动,不知对方路数就贸然出手,这回可是吃亏了。”沈瑟噘嘴说道:“谁知他们以多欺少嘛!”
东宫帮她揉着手腕,淡淡道:“倒也不算以多欺少。”
这二人这般作态,那刀疤脸怒火中烧,一拳打向东宫,东宫身形未动,双手仍在为沈瑟按摩,刀疤脸整个人却如一块破布般撞向了角落里的老人。老人喝酒的动作一顿,剑光闪烁,刀疤脸只觉颈间一寒,便掉在了地上,血如泉涌,彻底死绝。
东宫回首,微微一笑:“好剑法。”
老人犹未所觉,依旧不慌不忙的自斟自饮。
鹰眼大怒,但是刀疤虽然被老人杀死,这年轻人看似并未动手,刀疤如何刚好撞向了老人呢?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不好惹的人,忍了又忍,才对东宫夫妇抱拳说道:“舍弟鲁莽,惊扰了二位,如今他也自食恶果了。在下再向两位赔罪,萍水相逢既是缘,这解药可否赐下?”
东宫并不看他,好似帮他妻子按摩手腕才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沈瑟便笑道:“解药给你也未尝不可,只是你需老实告诉我们,你们为何而来?”
鹰眼扯了扯嘴角,说道:“小娘子莫要说笑了,小娘子为何而来,我等便也是为何而来。”
沈瑟蹙眉,道:“所以我才奇怪呀!这消息原本极为隐秘,我以为知道消息的只有我们咧,怎么你们反倒在我们前头赶来了呢?”
鹰眼道:“不瞒小娘子,确实有人故意散步了消息,其实除我们之外,已有不少人在我们前头上山了。不过小娘子也莫要着急,能入得了山却未必能找得到路,去得早不如去得巧。”
沈瑟嘻嘻一笑,说道:“如此说来,你有法子找到正确之路了?”
鹰眼的脸颊微微一抽,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掌,道:“小娘子若能给予解药,某自带小娘子入山寻路!”
谁知沈瑟还未作答,那书生却嗤笑起来,道:“小娘子可千万莫要上当,他哪里知道什么入山之路?到时他设下埋伏,伤了你们夫妻可如何是好?”
鹰眼好似被他说到了痛楚,一怒之下,喝道:“胡言乱语!”说着,就要向书生出招。
书生吓得离开了原来的位子,躲到一旁用折扇指着他说:“你小心毒气攻心!还是别妄动真气了。”
鹰眼收手,转向东宫夫妇,单膝跪地求道:“求两位赐药!”
沈瑟把解药扔给他,说:“解药给你,你下山去吧!你们想要之物,正是我们夫妇志在必得之物,若不想白白送了性命,在座者还是早日下山为妙。”
鹰眼服下解药,扛起刀疤脸的尸体,看了一眼始终不曾抬头的老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瑟看了看书生和老人,二人都没有离去之意,不由得撇撇嘴。
书生正要跟他们套套近乎,老板娘从柜台后探出身子,嘀咕一句:“真走啦?”随后又端上牛肉和酒水,凑到东宫身旁,谄媚的笑道:“郎君真是好本事……哎呀!”忽见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蜘蛛爬到了她面前,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顺势就要跌坐在东宫怀里。
谁知东宫往旁边一让,她就坐到了地上。
沈瑟笑嘻嘻的望着她说:“你若再靠近我夫君,我就杀了你哦!”
老板娘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珠一转,纽到旁边坐下,说道:“小娘子好生威武,只不过,山中瘴气毒沼遍地,若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你们夫妇只怕入不了山林。”
沈瑟两指一捻,捻着一粒药丸,笑道:“区区瘴气毒沼,如何能难得到我?”
老板娘的脸色大变:“你……你怎么会……”
沈瑟一把扣住老板娘的脉门,低声冷冷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板娘还是把入山图给了我吧!”
“休想!”老板娘勃然大怒,也不管对方是否好惹,长长的指甲划向了沈瑟漂亮的脸蛋儿。
可是,她才一动弹,就觉后颈一痛——那只蜘蛛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脖子上,狠狠咬了她一口。她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身上一直抹着防毒粉,这些毒物根本近不了她的身!除非……
“你到底是何人?”老板娘捂着后颈,退到一边,带着怀疑上下打量着沈瑟。
沈瑟笑道:“会要了你命之人!”
老板娘愤恨说道:“要图没有,要命一条!”她甩手走向后面,想要找到解药,却被老人拦了下来。
“老板娘有地图,为何不早说呢?”老人戴着斗笠,微低着头,声音嘶哑,似乎带着疲惫。
老板娘见识过老人的无情与狠辣,知道自己若被他盯上定会小命不保,当下略一思索,便道:“我确实有地图,不过,只能给你们其中一人。”
她是想让他们内斗!
可是老人却不会上当,那个年轻人和书生,他还是有些忌惮的。
书生无比痛心疾首的说道:“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和气生财嘛!我们死人一道上山,人多也好有个照应是不是?老板娘,您何不痛快的拿出地图来,有好处大家一起分嘛!”显然,书生也不会上当。
老板娘咬了咬牙,撂下一句“等着!”便走入后堂,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羊皮纸来仍给老人。
老人扫了一眼,提剑就走,书生连忙跟了上去。
老板娘看着东宫夫妇二人,冷笑道:“你们为何不走?”
沈瑟笑道:“我还没给你解药咧!”说着,便把解药递过去,细细说了如何外敷如何内服。老板娘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快走吧!”沈瑟眨眨眼,笑道:“走不了啊,你还没把真地图给我咧!”
老板娘愣住,继而哈哈大笑,沈瑟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老板娘的笑声戛然而止,恶狠狠的瞪着她,问道:“你到底是谁?”她见沈瑟不便回答,又换了问题,“小娘子师从何人?”
沈瑟老实答道:“温白鹤。”
老板娘一副了然的模样,淡淡道:“难怪,若你真是他徒儿,大可不必上山。横竖他上山也是为了你,等他得到圣火莲,再为你治病也不迟。”
沈瑟摇了摇头,说:“可是这次不知谁走漏了消息,来了大批江湖人士,我怕先生应付不来,所以才想上山帮他。”
老板娘看了眼气定神闲的东宫,欲言又止,最后只好说:“罢了,你要上山就去。只是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地图,入山之路,顺着紫色瘴气便是。寻常人畏惧紫气,生怕中毒太深,殊不知只有通过紫气,才能寻到真处吗?哼!”
沈瑟道了声“多谢”,正要和东宫离开,东宫温和的对老板娘说道:“内子多有得罪,老板娘服药过后好生歇息吧!”
老板娘冷冷的嗤笑道:“她不过仗着你能护着她罢了。老娘孤身一人,还要守着店,哪里就能高枕无忧了。”
东宫淡淡道:“今晚之后,便可高枕。”
待二人都走远了,老板娘还在怔愣当中,但那天果真再没人上山来。
不知别人走到哪里去了,但是听从老板娘的提醒,东宫夫妇很快顺着紫气抵达山顶,远远的,就看到山顶一座极为平凡的茅草屋。
沈瑟好奇的问道:“那不会就是培育圣火莲的地方吧?”
与此同时,“将军”和“决云儿”已飞上山顶,在茅草屋上盘桓。
温白鹤抬头看了看两只白鹘,对室内两个灰袍对坐的妇人说道:“把机关都撤了吧,萧谦和沈瑟来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二人猛地睁开了双眼,这两名妇人虽已年岁上身,但依旧风姿绰约,其中一人因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那双凤眸却如二八少女般清亮潋滟,尤其眼尾上挑,自带风情。而另一人未戴面纱,虽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细纹,但容色绝艳,依稀可见年轻时是何等惑人。
面纱妇人怒道:“为何他们会来!”
绝艳妇人却笑道:“姊姊何必生气?来了也好,正是多年未见,合该见一见以慰思念才是啊!”
“毒妇!你闭嘴!休想如你所愿,白鹤,不许他们上来!”面纱妇人厉喝道。
绝艳妇人长叹一口气,望向窗外喃喃低语:“姊姊这是何苦呢?”
“被毁容之人不是你,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哈哈哈哈,我忘了,妹妹如今站不起来啦!”面纱妇人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面纱自行落下,露出一张满是伤疤的狰狞面容。
绝艳妇人神情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双手撑地,移除了内室。
温白鹤早已对两人如今的行径见怪不怪了,让人撤下所有机关,免得误伤东宫夫妇二人。
距离茅屋三十丈之外,再无瘴气毒沼,而是一片梨树林,林内奇花瑞草遍地,绿畦玉泉随处,各色药材有的能叫出名儿来,有的连名儿也叫不出来。行至期间,啧啧称叹。
及至走到茅屋跟前,沈瑟先看到了温白鹤,正要过去,却被东宫拉住。沈瑟疑惑的看着他,忽见四面八方飘来许多巨大纸鸢,每个纸鸢下都有一人,正是东宫密卫!
密卫手中都有一强弩,□□正对温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