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绣榻,屋内散着浓浓的药香。榻前整齐摆着两双鞋,一墨一粉,一大一小,榻上,两人相偎。
突然,原本榻上的苍彦易愕然转醒,起身急唤:“以寻!”
“阿易……”探手环住他的腰际,以寻哽咽。
身子一僵,苍彦易回首,纪以寻就躺在自己身边,心下安定。低首,大掌捧住她的小脸,吻,落在她的唇瓣。
他的吻,以寻轻轻回应。她的回应,苍彦易一震,离开她的唇瓣,凤眸紧紧看着她。
眼泪溢出眼眶,以寻哭道:“阿易,你昏迷了好久,怎么能伤得这么重?”
她的眼泪,苍彦易又是欢喜又是心痛,欢喜的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心痛的是她又哭了。
“本王无碍。”苍彦易摇头。那晚洞外不知她生死,苍彦易急火攻心,强调了周身所有内力,导致心脉受损。如今虽未恢复,却不想要她担心。“倒是你哪里受伤了?”
以寻摇头,“我没有受伤……”
苍彦易沉眸,动手解她衣衫,要看个究竟。
以寻俏脸一红,慌忙捂住领口,“我真的没有受伤。”
苍彦易皱眉,将她捂在领口的小手拨开,里衣解开,前前后后看了个仔细。肌肤雪白,只有后背几处旧伤疤痕,确实没有新伤。
他的眸光紧迫,以寻将衣衫拉上,“我真的没有受伤。”
“那本王看到的血……”苍彦易缓缓看向以寻的小腹,洞中赶到时,她周身是血,既然她没有受外伤,那血就是流产所致的了……
喉头微干,苍彦易眸光微黯,“以寻……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以寻一怔,呆呆得看着他,眼眶渐渐湿了。
苍彦易慌了手脚,低首吻她,“本王会给你很多孩子,只要你想要……”
“我想要多少都可以吗?”以寻哽咽,“那你会不会不要他们,就像你不要这个孩子一样?”
“没有,以寻,本王从来没有不要这个孩子。”苍彦易吻她,心痛,“这是你的孩子,本王想要。只要是你的,本王都想要。”
“阿易……”眼泪滑出眼眶,以寻缓缓拉过他的大掌。
掌下她温热的小腹,微微凸起,苍彦易一震。
“孩子没有事?”苍彦易心下狂喜,而后又想到什么,道:“那血是怎么会事?”
“那不是我的血,我当时虽痛,但痛晕过去之后,却觉周身暖流涌动,并无不适。”以寻想了想,看了看手腕上的血链,道,“想来应该是血生链在保护我了,所以我和孩子才能得以平安。”
得知孩子无事后,他的面上神情,是不能假装的喜悦。以寻紧握住他的大掌,“阿易,你感觉到了吗?……我肚子里是我们的孩子。”
她的亲昵,苍彦易紧盯着她,“以寻,你……不恨本王了吗?不会离开本王了吗?”
“我当然恨你!”
苍彦易脸色一白。
“……可是,我只是恨你不要孩子而已。”
那晚洞外呼唤,他的情意,她怎么听不明白?为了她和孩子,他几乎拼了性命,昏迷中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
“那你之前……”苍彦易看着她。
“那是为了保孩子的平安,我之前猜不透你的心思,担心你伤到孩子,所以才要坚决同你和离。”以寻往他怀里挤了挤,弯了眉眼,“可现在我都明白了,你没有不要孩子。”
她的靠近,苍彦易心中阵阵暖流涌动。此刻,他怀里是她,她肚子里是两人的孩子,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胀胀的,一种不可言喻的触动。
“纪以寻……对不起。”苍彦易想要揽紧她,却又怕用力伤了她。玄天观后山的抛弃,她被苍彦曜掳去。这件事,是他的亏欠,是她心里的结,即使在努力的抹平和掩饰,隔阂依然在两人之间。
“阿易,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以寻摇头,贪恋她身上的温度,“我不要你把所有的痛苦都一个人抗。如果你觉得亏欠,我要帮你还,我和孩子,都帮你还。”
榆阳城那晚他的倾诉,以寻怎能明白他的无奈?他对韩若依的亏欠,想要弥补,想要还清。
苍彦易一震,眸色蓦地深了,眸底情绪涌动翻滚,他的亏欠,她和孩子要帮他还……
“阿易,小雅走的那天我就好心疼。你一个人坐在那。静静的等着小雅离开,仔细嘱咐碧玉照顾好她。你心里明明就痛,明明就舍不得小雅离开,却依然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以寻红了眼眶,紧紧抱他,“我当时就想要告诉你的,我就想要这样抱紧你的,告诉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和孩子……”
阿易,小雅离开,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如果你觉得亏欠,不要内疚,你欠她的,我帮你还……
痛意弥漫,苍彦易捧住以寻的小脸,凤眸紧盯着她。良久,只念了一声,“纪以寻……”
深吻,攥住唇瓣,抵至咽喉。
她的心里,她和他还有未出生的孩子是一个家……
——
荆王重伤转醒,井尧、卓南等人心中大石放下。此次受伤,险些丢了性命,如今两人安然无恙,实属万幸。
当下都在外间候着,半晌,听内传唤,井尧方轻声进屋。
红木雕花架子床上,纪以寻熟睡,呼吸清浅,窝在荆王怀里。井尧暗扫了一眼荆王神色,唇角微勾,指尖把玩着纪以寻的长发,眸光灼灼。
井尧暗暗吐出一口气,心内大石彻底放下,终于雨过天晴了。
“本王昏迷几天了?朝中可有要事?”
井尧垂首,“爷昏迷四天了,朝中并无要事,只是皇上多番催促,让爷尽早返回皇都。”
荆王颔首,此次南下,前后已有两月之余了,的确是该回去了。
“祈辰玉现在何处?”
井尧如实回答,“正在外跪着,等爷发落。”
荆王沉眸,“遣他留在榆阳城,今生今世,无召不得踏入皇都一步。”
“是。”井尧明了,祈辰玉的仕途算是毁了。
祈辰玉的心,辅佐的只是帝王。他的眼里,帝王应只以国事为重,无情无欲,无牵无盼。他和太多的人一样,要的只是一个圣明君主,却从不关心这个君主的伤痛。
终是触了帝王的逆鳞,毁了自己的仕途。
井尧暗揣荆王心思,良久,开口道:“爷,韩姑娘让奴才来传个话,说是想要见爷一面。”
纪以寻被无为子掳走一事,韩若依也参与其中。当晚,如果不是韩若依以祭奠德妃之名寻荆王小聚,荆王不会离了纪以寻。自然也没有后来的事了,想来,都是计划好的。
荆王抿唇,睨了一眼熟睡的纪以寻,“替本王更衣。”
——
门扉轻启,一只暗纹刺金绣朝靴跨过门槛,抬腿间袍角精致团花浮动,修长身影,玉带束腰。凤眸薄唇,无双俊颜,面色虽苍白,却无法掩饰其桀骜尊华气度。
方站定,女子便跑过来拥住他,“彦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怀中温软,拥了满怀。荆王抿唇,须臾,缓缓将她推开。眸中含泪,眼睑红肿,韩若依神情憔悴。
他的疏远,韩若依一怔,在得知纪以寻掳走一事与她也参与其中之后,荆王便将她软禁在房中。两人相识多年,这是第一次这样薄了脸面。
“你受伤了?”他面色苍白,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韩若依忙扣住腕间,把脉诊断。脉相虚弱,心脉重创,五脏俱损!他这身子能活过来实属万幸!
眼眶一红,韩若依问道:“你伤的这样重,是因为她吗?”
她被软禁,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可能让荆王这样的,思前想后,也只有纪以寻一人了。
“若依,本王欲送你先行一步,回皇都安置。”荆王避而不答。
“先行一步?”韩若依摇头,“为什么要送我走?你现在受这么重的伤,我如何放心的下。”
“本王此举,也是为了你好。”
“你把我送走,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不相信我?”韩若依冷笑,“纪以寻被绑,只凭叶菡的一面之词,你就坚信是我做得吗?你我多年情谊,竟抵不过她身边奴婢的一句话?”
一番话,振振有词,荆王睨她。
他的眸光如炬,似要把她看穿了一般,韩若依咬唇,暗暗攥拳。
“离开玄天观客栈整歇当晚,本王给纪以寻送安胎药。她却说那药中夹有红花气味,有滑胎之效,不仅不喝,甚至与本王大闹了一场。”想起那晚她哭着问他,为什么不要她的孩子,荆王沉眸:“事后,本王派人查了,那碗安胎药里的确掺了红花。”
韩若依面色微白,“你怀疑是我做的?”
“本王不是怀疑。”荆王眸光晦涩,曾经纯真女子,如今也生了后院女子的狠毒心思,“你所做的一切,一举一动,早已落入暗卫的眼中。”
“你派暗卫跟踪我?”
“不是,本王是派他们保护你的。”荆王沉声,“你和纪以寻,本王都设了大量的暗卫保护。却不想这无心之举,竟查出这么多的事情,更包括你与苍彦曜的联络。”
脚下不稳,韩若依后退两步,
“本王此下漓洲,行动隐蔽,可玄天观后山行刺,苍彦曜却对本王的行踪了如指掌。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一场行刺。”荆王眸光微黯,“这其中,又有多少是你帮助他的?”
韩若依苦笑,“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我?”
“因为本王还一直以为着你会回头。”荆王阖眸,多年相伴,他对她的感情,怎能轻易割舍?“所以本王一次次的给你机会,却不想,你更加变本加厉。直到现在,依然和肃王旧部联系紧密!”
所有的面具被撕开,韩若依呆在原地,唇瓣翕动,原来,他给过她这么多的机会。而她,却只看见他对纪以寻的种种,没有看他对她的包容和温柔。
“琥越宫变,我全族被贬边陲,边关疾苦,我夜夜都会梦见爹娘及族人在边关受苦,可是我却不能救他们。”他眉眼间的失望,韩若依哭出声来,“所以我才会……彦易,对不起……”
他对她的感情是真,可是,他们之间,隔阂的是她的家族,她的血亲!
“其实本王原本打算赦免韩氏一族的,甚至赦免的奏折都已经着人拟好了……”荆王声音低浅,“若依,本王对你的承诺从不曾忘记,……那么你呢?你现在对本王到底还存几分真心?”
——
一壶清茗,一轮圆月,满目繁星。
轻风浮动,月色如雾,以寻看着月下独坐的苍彦易,脊背挺得笔直,隐隐月光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以寻是井尧请过来的,苍彦易从韩若依住处出来之后,便独坐于此。重伤未愈,更深夜重,井尧也不敢贸然相劝,唯有请了以寻过来。
井尧已经将事情始末全部告诉了她,以寻看着苍彦易落寞背影,儿时情意相通之人,如今却想置他于死地。多年情谊,如今物是人非,要他如何不痛?
缓缓走上去,从背后拥住他,“阿易,夜深了,该回去了。”
苍彦易任她抱着,月光如水,她以守护的姿态,将他包围。眸光深沉,启唇,“纪以寻,假如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本王吗?”
他的话,脆弱而幼稚,以寻心下一痛,拥紧了他。
“阿易,我今天嫁给你了,这一生便都不会离你而去。我会陪着你慢慢变老,也会陪着你儿孙满堂,我会陪你看院内的花开花落,也会陪你看庭前的云卷云舒。”
她的声音轻柔,在他耳边低喃,苍彦易心头微颤。这番话,是她嫁他那天说的。他抱她进府,大红盖头下她说的认真,一字一句,是她的誓言。
“阿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若我身死或魂魄消散,不然,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耳边,她的话字字扣入心弦。良久,苍彦易起身,弯腰将她抱在怀中。
脚尖离地,以寻一惊,“阿易,快放我下来,你的伤。”
月光洒下,苍彦易紧紧盯着她,“纪以寻,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以寻一怔,须臾,缓缓开口,“阿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若我身死或魂飞魄散,不然,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她的眸底,唯有他的身影,温柔缱绻,独一无二。
“纪以寻,记住你今日之话。如有一日你反悔了,本王不会让你走。”月光如水,苍彦易紧紧看着她,眸光如炬,“如果你胆敢离开,本王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打断你的腿也要把你拖回来!”
怀中,以寻点头,弯了眉眼。
——
厚重黑云遮月,幽暗山洞,火把燃森绿冷光,如鬼火攒动,诡异幽冥。
偌大山洞,上千口棺材,中央石台,躺着一具死尸!胸口插有利剑,双眸圆睁,充斥恨意不甘,死不瞑目!
石台下,一侍童蒲团端坐,念诀施法。石台诡异的符文黑暗中泛起血光,山洞内阴风四起,鬼哭狼嚎,火把一一熄灭。
良久,哭嚎声渐渐停下来,只留有风声再洞内旋转。黑暗中,千口棺木齐齐颤动,石台中央的尸体缓缓坐起,黑暗中一团黑影。
看着黑影一点点的将胸口长剑□□,侍童屈膝跪下,“无为子师尊,你醒了。”
“嗯。”嘶哑声音,刺破黑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