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南下漓洲,前后足有两月时间,春尾去,盛夏回。朝中早已积累了许多政务立等荆王赶回处理。因此虽身受重伤,也不过略养几日,众人便启程离了榆阳城。
榆阳城城门外,井尧忍不住回看了一眼。高高的城墙之上,祈辰玉孑然而立,一袭白衫飘飘,气质清雅。
只是清雅如他,分别的前一夜喝醉了酒。酒后之话,却不是抱怨荆王处罚不公,也不是抱怨自己要留在榆阳城这个小地方,只是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明珠。
苍渊圣一品公主,她的封号……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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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王等人一入皇都,圣旨便宣了下来,急召荆王入宫。以寻明白,漓洲一行,苍彦易不仅私自放走了公主苍彦雅,更是在无皇帝诏令下杀了肃王苍彦曜!这一件件,一桩桩,皇帝都势必要他给个交代的!
此行吉凶难料,以寻不放心,跟着进了宫。
井尧、叶菡等人焦心,却也只得先回荆王府等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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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偌大殿内,皇帝高坐在九龙盘旋金椅之上,面如沉水,“手足相残,欺君罔上,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座下,苍彦易双膝跪地,殿内光洁的大理石映出他的模糊轮廓,沉声,“苍彦曜私建军队,圈地为王,意图谋反,儿臣不过秉公处理……”
“混账!”皇帝大怒,抄了玉玺便砸过去,咚的一声,砸在苍彦易额头。
“阿易……”额角一个深深的血洞,血流如注.以寻心痛,再顾不得御前仪礼,慌忙用手捂住伤口。
“真当朕一概不知吗?手足相残,你不过为了这个女人!”皇帝指着纪以寻,怒声道:“他可是你的兄弟,你为了一个女人就杀了他!”
兄弟?苍彦易冷笑。无数次的想要置他于死地,觊觎他的妻子,这样的兄弟,他不要也罢!
皇帝咬牙,为了一个纪以寻,苍彦曜挑起宫变!同样为了纪以寻,苍彦易不惜忤逆杀了苍彦曜!手足相残,争斗不断,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纪以寻这个女人的错!
“来人,把这个股份女人给朕拖出去杖毙!”皇帝怒不可遏。
殿外,侍卫应声进入。
“谁敢!”苍彦易将以寻揽在怀里,冷声。
皇帝见状,拍案而起,“混账!你敢抗旨,难不成,你为了她还要杀了朕不成!”
“儿臣不敢。”苍彦易将以寻护在怀里,扫了一眼冲进殿的侍卫。眸光冰冷凌厉,侍卫相互看了看,犹豫不决。
“只是以寻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还请父皇三思。你杖毙得不止她一人,更还有她肚子里父皇的皇孙。”
纪以寻怀有身孕了?皇帝一怔,目光落在以寻的小腹处,眼神沉着复杂。
双方陷入胶着之态,以寻见状,推开苍彦易的怀抱,屈膝跪下,“父皇要儿臣的命,儿臣不敢不从,只是儿臣有一样东西要转交给父皇。交给父皇之后,任凭父皇发落,儿臣绝无怨言。”
袖笼中掏出一串七彩琉璃铃,“这是小雅拖儿臣转交给父皇的。”
将七彩琉璃铃呈给皇帝,以寻叩首,再叩首。三拜九叩之礼,她行的是一丝不苟,这大礼是她代苍彦雅向皇帝行的,“圣一品公主苍彦雅不孝,跟随叛臣,远离国土。女儿不悌,不能在父皇身边尽孝,女儿所到之处,一定会向着琥越方向遥拜。日日祈福,望父皇千万保重龙体,切勿挂念。”
铃面晶莹剔透,温润如玉,皇帝细细摩挲,良久,一声长叹。这琉璃铃是他亲自为苍彦雅系上的,她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念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远走他乡,睹物思人,怎能让皇帝不伤感?
这叹声里包括无奈与辛酸,以寻轻声,“父皇,小雅现在很幸福。儿臣相信,有曹昊陪着,她过得很快乐,您不要太过忧心了。”
皇帝看着手中彩铃,小雅将这彩铃交给纪以寻,怕也有保护她的意思吧?良久,摆了摆手,“……都出去吧。”
声音略显沙哑,皇帝形容憔悴,双眼凹陷,前后不过数月,人却似乎老了十岁。苍彦曜的死,苍彦雅的离开,对这个老人来说无一不是致命打击!
皇帝的憔悴,苍彦易抿唇,“父皇注意龙体,儿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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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了养心殿,以寻便立刻吩咐内侍去太医院取了包扎清洗的药箱来,拉着苍彦易在廊庑下坐定,为他包扎额上的伤口。
看她焦急,苍彦易便顺着她,端坐着任她施为。
她包扎的手轻颤,指尖微凉。苍彦易这才发现她眼眶竟红了,眸中水汽氤氲,“不要害怕。”
皇帝的震怒,方才不过片刻,便经历了一场生死。毕竟女子,的确是会恐惧的。
以寻摇头,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接连掉个不停,咬牙:“为什么不躲?……”额上深深的血洞,猩红沾了她满手,浸透纱布,心里积了痛恼,以寻包扎故意下手重些,“东西砸过来不知道躲?谁让你逞那份强的?”
阳光正好,荆王看着眼前这个替自己包扎女人,须臾,唇角微扬。其实,这点伤,并算不了什么。但他竟觉得这个女子的心疼,他心里痒痒的……
一旁的禁军守卫看到这一幕,心下莫名,为什么荆王受了伤,心情却还颇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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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洲一行,以寻痴症痊愈,容貌恢复。何岚喜不自胜,忙过府探望。
母女二人多日未见,相见皆是欢喜,以寻更告诉了何母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何岚听闻,一时间喜上加喜,竟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抓住了一旁的苍彦易,细细交代嘱咐,荆王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以寻较之前更瘦了,体态羸弱,面无血色。何岚焦心,也不耽搁,当即回了纪府,以寻苦留不住。待至晚间,便见一箱箱东西从纪府抬进了荆王府。
箱子里都是些吃穿用度之物,皆是全新采买的,所选都是当今世上最好之物,随行还有五六个稳婆。以寻纳罕稳婆是否预备的太早了,何岚却摇头坚持道:以寻身子弱,这怀孕非同小可,荆王男子心思糙,府内若缺个经验之人照料,她不放心。
以寻无法,只得留下。
稳婆都是照顾孕妇的好手,每日照顾以寻的衣食起居,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经验丰富,事事妥当。
一番时日下来,以寻的身子确实渐渐好转,脸上也显出红晕,体态也丰腴许多。
纪以寻有孕,纪家广行善事,设粥铺,散钱财,为孩子积德祈福。更在琥越大大小小寺庙各供奉一盏长明灯,命人日夜诵读经文。一时间,满皇都的百姓都知道,荆王正妃、纪家的掌上明珠有了身孕,荣宠尊贵,不可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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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以寻有孕,骠骑大将军立即抛了边陲一干将士,快马加鞭回了皇都。冲回琥越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荆王府见以寻,刚毅脸上满是不可掩饰的欢喜,围着以寻转了又转,看了又看。
甚至以寻走两步都嘱咐千百遍小心,那神情,简直比一旁荆王那个做父亲的还要紧张。
纪以驰围着以寻转了又转,那神情一点也不像个稳重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以寻笑他,心却是暖的。
众人笑闹,气氛融洽。唯有荆王黑着一张俊脸,估着时辰,便将仍沉浸在喜悦中不能自拔的纪以驰赶出了荆王府。
行至府门,纪以驰依然恋恋不舍,但无奈荆王沉着一张脸。看了看四下,又看了看荆王,以拳抵唇,咳了咳,“都退下吧。”
四下闻言,离两人十步开外候着。
他欲言又止,荆王皱眉。
见众人都退开了,纪以驰向荆王靠近了,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这女子怀孕三月……不宜行房事,荆王可要注意一些,如果出了什么事情……”
声音低,旁人也没听见两人说什么。却只见荆王黑着脸,一脚将骠骑大将军踹出了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