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养成计划 第三章

    下面，是她昨天傍晚发现的陡峭斜坡。

    坡度的存在，限制了巨兽继续追击的可能性。嵇澄霄赌它受伤不轻，不会尝试对它来说十分危险的行为。

    就凭它把死去的幼崽作为食物吃掉，嵇澄霄赌这个可怕物种拥有一切为了生存的本能！

    感受着下坠的风，嵇澄霄听见被抛在身后的吼叫。

    她不在乎了。

    想用最后的力气努力扭成侧身，效果不大，下一秒重重落地的疼痛就袭击了全身。紧跟着她被弹起来，然后飞快向下滚落。

    浑身上下都疼，尽管地面上有厚厚落叶层的保护，她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被摔散、摔麻了，以至于手背再次被划破都感觉不到。

    天旋地转，脑中空白，等到身体终于停下来，她借着最后的惯性让自己变成仰面朝天后，四肢一丝力气也再挤不出来。

    此刻哪怕旁边再来一只巨兽，她也逃不动了。

    嵇澄霄就这么死尸一样躺着，睁着眼，望着头顶还挂着星星的拂晓天空。

    有一个瞬间，自暴自弃的念头闯进脑子里，她想大吼，嚎叫，歇斯底里，却没有力气。

    只有无声的眼泪从眼角淌落下来，被风染上凉意。

    还回得去吗？

    这是哪里？

    老爹，裴绍，你这个抛下闺女玩失踪的混蛋老男人，你在哪里？

    嵇澄霄早在离开家的时候，就想过自己有可能回不去了。

    裴绍最后那通电话是在偏远的山区小镇打的，裴绍失联后，她脑补了许多情况甚至还有阴谋论，然后就义无反顾地收拾背包，踏上寻路。

    得知裴绍最后进了山里，嵇澄霄第一时间没有想到山里的种种危险，而是突兀地想起了裴绍很久以前问过她的话。

    “霄霄，要是老爹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就像你爸妈那样，你怎么办？”

    我会去找你，嵇澄霄说。

    “找我干什么，”裴绍摇着头，看她，“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吧，老爹会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你，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找几个男朋友就找几个男朋友……”

    “就是千万别找我啊。”他说，脸上露出一种奇怪、复杂的表情。

    嵇澄霄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那个数年前的画面。回忆让她感到愤怒，很明显裴绍隐瞒了她某些重要的事情，因此，她一定要找到他。

    尽管山里有危险，可失去了爸妈，又失去了养父裴绍的世界，又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呢？

    即便是此刻，嵇澄霄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不知道裴绍怎么样。

    他是生物化学研究所的顶梁柱之一，再过几天还联系不上的话，所里一定会求援的。

    可惜，没有人能找到她了。

    嵇澄霄疲惫地躺着，脑中逐渐昏沉，像在做梦。

    一会是裴绍笑出一口白牙的脸，一会是暴雨中惊慌失措的营地。恍惚间有道白光的门亮起来，裴绍走了进去，转过身挥手像和她说再见，在他的前面还有两个模糊的影子，很熟悉，很熟悉……

    不，等等我。

    嵇澄霄拔腿想要追上去，雨滴落在她脸上，凉意陡然弥漫开。

    她一下子睁开眼。

    “吓？”

    乍对上一双正从头顶俯瞰她的金色大眼睛，吓了她一跳。

    下意识要撑起身体，刚动胳膊肘就感到一阵钝痛，不过那双眼睛的主人也趁势一下子从她头顶滚落到胸口上，吱吱叫着蹦了两下，让她看清了全貌。

    一只巴掌大的小家伙，长着非常大的圆眼睛和很小的鼻子，浑身覆盖柔密的灰白色短绒毛，细卷尾巴，圆脑袋上长着一对足有半个脑袋大的三角耳朵。

    这是，似是而非的小猴子？

    溜圆的金色大眼睛澄澈见底，和她直直地对视。

    嵇澄霄目光往下移，看见它细小的爪子上抓着一颗浆果。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甜的，湿润。她想起那让自己清醒过来的凉意。

    “是你？”

    小猴子（？）举起爪子，把浆果朝前送了送。

    嵇澄霄打量那颗果子，红色外皮，带有褐色的星星斑点，被挤破的口那儿，汁液顺着小爪子上的毛正往下滴。

    她打量的当口，小猴子突然把果子一撒手，然后飞快地闪开，嵇澄霄眼角一闪，就失去了它的踪影。

    她捏住果子，费劲地撑起上身坐起来，朝周围打量。背后果然是那个陡坡，上面还能看到她滑下来的痕迹，坐在这看去，坡高得望不到顶，陡得让她觉得自己能活着滚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儿仿佛是个谷底地形，空气湿润清凉，黯蓝的天光下，陡峭的崖坡从两边一直延伸向视线尽头。面前是一片高地不齐的灌木丛，再远处是杂生的树林，被遮挡在轻薄雾气中。

    能听到远远的水声，但看不到在哪里。

    呼吸着清晨的风，看看手里的浆果，嵇澄霄忍不住又舔了舔嘴唇，上面残留的味道仿佛激活了全身，尤其是从昨天昏迷中醒来后就滴米未进的肠胃。

    因为饥饿，整个胃部仿佛绞在了一起。

    不过伴随身体的复苏，求生本能也跟着回来了。她检查确认自己的腰包还完好，朝周围找了找，发现摔得半残的斗笠落在另一边。

    弯腰撑着地面，尝试站起来，然而右脚刚刚受力踩实地面，一阵钻心的疼痛就让她立刻摔倒在地上，痛得嘶声捂住了小腿。

    骨折？！

    嵇澄霄白着脸摸索检查一番，心稍微往下放了点，不是骨折，但很可能骨裂了。

    不是最糟糕，但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她把全身都检查了一遍，头仍然有点眩晕，胳膊肘严重擦伤，手背因为护住头部，除了在逃脱巨兽时被拉开的大口子外又添了数道划伤。

    左侧肋骨疼痛，但暂时还没有肿起来，至于盆骨摔痛和膝盖的擦伤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只要过一会儿胸腔没有别的糟糕反应的话，右小腿骨裂就是她目前最严重的创伤。

    不幸中的万幸，多亏了地上那么厚的落叶层和斜坡滚动卸力。

    嵇澄霄翻过身，将手后缩进冲锋衣的袖子里，然后爬过去，捡回斗笠系在头上。咬咬牙，她调头朝灌木丛爬去，胳膊火辣辣地疼，浑身狼狈不堪，比起活下去，这都不算什么。

    一边扫开容易硌到胳膊的碎石子，一边警惕周围动静，嵇澄霄不敢放任内心的沮丧，她需要先找到水源，好清理伤口。

    不过在这过程中遇到危险的话，她可能就完了。

    刚爬近灌木丛，一个带着露水的红色小浆果被扔过来，滚落到她面前的地上。

    嵇澄霄抬起头，看见灌木枝叶中间钻出来的那个小脑袋，那家伙脑袋被打湿了一些，嘴巴周围的毛都吃红了一圈。

    嵇澄霄低头看看面前的果实，嗟来之食吗……

    体能消耗地厉害，她必须吃东西，而这么小的果实，就算不适合食用也不会有大问题吧？嵇澄霄犹豫一瞬，捡起果实擦了擦土，塞进嘴里。

    甜甜的，带一丝丝酸味，咬碎略厚的果皮，里面全是饱满多汁的果肉。嵇澄霄感受这意外的好味道，把果核吐到面前观察。不知道是哪个动作戳到小猴子的兴奋点，它突然提高声音吱吱连叫，然后又一个果子被扔过来。

    又一个，又一个。

    最后一个果子被它抓着，连蹦带跳地举到嵇澄霄面前。

    嵇澄霄不由得想起了小区广场上，举起沾满口水的磨牙饼干朝她咯咯笑的小baby。

    她闭了闭眼睛，平静下酸涩，从旁边摸过两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把果核放在中间。看到她这个动作，小猴子更加兴奋地吱吱连叫，跑过来蹲到嵇澄霄面前。

    嵇澄霄一手握住石头，用力砸向果核，“喀”地一声，小猴子仿佛被吓到猛往后一跳，紧跟着又更加兴奋地凑上前。

    嵇澄霄拿开石头，果核被砸开后，果然露出杏仁一般的东西，她还没动，一个小爪子就熟稔地捡起来塞进嘴里。

    嘎嘣两下嚼完，它又开始吱吱叫。

    见嵇澄霄没动，它把爪上的果子放到石头上朝她推了推，嵇澄霄拿下来，小猴子吱吱围着直蹦，然后就蹿回灌木丛，很快两只爪子捧着十几枚果核回来，放到石头上。

    嵇澄霄一边砸，一边暗暗吃惊它的聪明。她敢肯定小猴子不是第一次这么吃，而它根本砸不动石头，那么谁会这么做？

    它的亲长。

    她冒出一个念头。

    幸好这会儿天边刚刚冒出曙光，还是清晨。周围的草叶上沾满了露珠，嵇澄霄眼睛看向小猴子，努力伸长舌头，舔了舔草叶上的水珠。

    小猴子圆圆的眼睛回瞪着她，懵懂可爱。

    嵇澄霄又示范，动作幅度更夸张，连续舔了好一会儿，舌头快酸了，终于，小猴子仿佛领会了什么，吱吱叫了两声，朝灌木丛旁边蹦去，边回头看她。

    嵇澄霄一喜，匍匐跟上。

    凭借这样不良于行的状态，想要找到水源太过困难。

    此刻，嵇澄霄迫切地希望小猴子是真的懂了，然后能带她找到水。

    数分钟后，她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大叶片植物和献宝一样吱吱蹦跳的小家伙。

    叶片上的水珠，是大了些，多了些，小猴子也确实很聪明。

    “但你是在玩儿我吗……”嵇澄霄无力吐槽。

    她叹口气，翻身坐起来，拉开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背。

    被木屑划伤的那里最严重，一道口子斜拉开半个手背大小，伤口肿起并且外翻，整只手被半干的血迹淌得黏腻腻。另一只手好一些，只有不算很深的几道划伤，另外就是手腕和手肘面积不等的擦伤。

    这样的疼痛并不算什么，被教官操练这些年什么疼她没忍过，好多次裴绍都看不下去红了眼圈，因此后来，他就不看了……

    嵇澄霄把袖子挽高，没有注意小猴子凑近的动作。它仿佛突然变得有点紧张，凑过来嗅了嗅，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类似恐惧的表情，然后大声尖叫起来！

    嵇澄霄吓了一跳，这是很不寻常的叫声！

    她第一反应是“示警”，心猛一沉，就要去掏刀，才注意到小猴子一直想往她身上蹦，而不是逃走。

    小猴子是对着她尖叫，它脸上是……害怕？

    嵇澄霄很快明白过来，扫了周围一眼，确定是手背的血吓到它了。

    有点抱歉却不知道怎么安抚它，正不知所措，远远地，另一种相似的尖利叫声传来。

    小猴子顿时叫得更大声。

    没过几秒，一个影子就猛然从不远处的树上一跃而过，落在旁边。

    那是只兔子大小的“猴子”，四肢着地，大耳朵圆眼睛，和小猴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肯定是小猴子的亲长。

    它朝小猴子吱了两声，就盯着嵇澄霄歪了歪头，然后慢慢朝她走来。

    嵇澄霄没有动，甚至没有阻止它跳到自己肩膀上的举动。

    她直觉感受到对方的善意，然后惊讶地看着这只用脑袋来回蹭了蹭自己的胸口。

    被脑袋的力道拱着，圆圆的琥珀坠硌疼皮肤，那是还在沉睡的杜莉。

    不过被毛茸茸的脑袋蹭胸什么的，嵇澄霄顿时忘了疼，感觉自己内心萌得简直要憋不住了，这只才跳到腿上，伸出舌头舔她的手。

    带着疼痛的湿润触感传来，嵇澄霄条件反射地猛一缩，毛茸茸的脑袋反而凑近了点，又舔了下。

    她有点发愣了。

    舔伤口，这是对幼崽或者最亲密的同伴才有的举动。

    为什么？

    小猴子的善意，她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那可以理解成幼崽的好奇。

    但这只成年体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存在，对陌生的她表现出这种善意？

    难道是把她误会成幼崽的“朋友”？

    嵇澄霄想不到答案，她忽然不愿意去想，至少在这一刻。

    柔软、湿润的触感，一点一点帮她清理着伤口，被带起的疼痛仿佛感受不到。

    她只觉得好温暖，在这个陌生到精疲力尽的地方，一份善意，是那么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