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道阴修 一:第八千九百九十九世轮回

    怀着此处清净和既来之则安之的良好心情，洛尘就这样欣然于此萌芽扎根。

    直到百年后，一座五指山从天而降意外地掉落脚边，山下还压着一只金毛顽猴也意外地掉落脚边，洛尘一直恬静安逸的生活才从此被彻底颠覆。

    猴子被山压得只露出个脑袋，满头金毛都开叉了，双目通红，呲牙咧嘴的看起来很是落魄可怜。

    可当猴子一开口：“俺操，就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还能见到乌元青灵！”

    谁说鸟不拉屎的？我就是被拉出来的……暗自腹俳一句，洛尘觉得这猴子有点粗俗，第一印象很不讨喜。

    “啧啧，可惜了！乌元青灵五百年成树，一千年开花，两千年结果，本是清热降火的不二之选，俺老孙刚巧憋了好一肚子火气没处消。可瞧这一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又偏生长在这一穷二白的破地方，目光着实短浅，离开花结果简直遥遥无期，罢了罢了，权当是俺没那福分。”

    我操，什么清热降火，分明是静心入定凝神悟道好不好？你还有没有点常识？有没有点文化？还能再粗俗点吗？再说了，这破地方也不是我挑的，就算是，就算开花结果又与你何干？是猴子就了不起了？是谁规定果子就一定要给猴子吃了？……被一只牲畜强烈鄙视，洛尘莫名生出一股无名火，忍不住心中大骂，真想抽猴子一个大耳光。岂止是不讨喜，还有点讨嫌。

    完全不理会洛尘的感受，猴子继续自顾自道：“不过虽然没果子吃，有个灵物陪着说话解闷，寂寞的时候还能唱支小曲，怎么都好过独自藉慰。更何况俺老孙被压在这五行山下，手脚不便生活不能自理，关键时候还能有个照应。”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此可恨，难怪被镇压。洛尘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索性闭上感知，懒得再与这只泼猴一般见识。

    “……喂，跟你说话呢，怎么不搭理俺？好没礼貌……”

    “……”

    猴子最初给洛尘的感觉是粗俗聒噪，狂野自傲，除了鄙视就是无视。可随着猴子唧唧歪歪地将自己过往的痕迹一点一点展露在洛尘面前，他对猴子有了新的认识：

    这是个悲剧的伪英雄！敢想敢说敢作敢为，却因为年轻气盛，行事太过冲动鲁莽。

    心里却还是不能接受猴子，敬而远之不加理会……

    灵物终非池中物，即便是落魄地扎根在一片贫瘠之地，仍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边气运，随着又一个百年时间的推移，慢慢聚集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生态圈覆盖方圆百里。幸亏有猴子这个逆天强悍的邻居在，仅凭气息就能无形震慑绝大多数觊觎灵物的毒虫猛禽，偶尔些许有点能耐的闯入百丈之内，在猴子不怒自威的注视下也唯有落荒而逃，为洛尘免除了许多麻烦。不知从何时起，洛尘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理猴子，并尝试着融入到猴子的世界里。

    猴子却还是那只猴子，一副我行我素的不羁野性，反正我说我的，爱搭不理那是你的事。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磕一粒铁丸然后睁着一双火眼金睛四下横扫，美其名曰：“激情四射！”吓得周围林野间的飞禽野兽屁滚尿流四下逃窜；说到黯然处顿时缄默，大饮几口铜汁独自买醉，垂头丧气地陷入回忆中无能自拔，受其影响百丈之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生灵无法呼吸。

    其实撇开粗俗狂野不谈，猴子有血有肉有担当，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对象。渐渐的，洛尘开始和猴子有说有笑，相互嘲讽，并养成了个习惯，每天用心收集来自晨曦的露水给猴子解渴。因为他觉得铜汁喝多了不好消化。

    而猴子表面上看还是那只猴子，内心却不复张狂，偶尔还会偷偷对着星空发呆，却不知是在想念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还是在自我反思。洛尘当然不会恬不知趣地去问，猴子的自尊心极强，问得多了反而徒增隔阂。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能一直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洛尘是这么认为。

    但他很清楚这不可能，随着彼此间的羁绊越来越深厚，终有一天他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对于洛尘和猴子这等灵物来说，百载光阴无非是白马过隙。

    这一天终于到来，调整好心绪，洛尘平静地对猴子说：“猴子，我觉得你虽身负大神通，却道心不稳。神通非究竟解脱之道，不敌业力，你若不能证悟涅槃，恐怕再难有更高成就。”

    “此话怎讲？”猴子怔了一下，心中疑惑洛尘怎么会突然和自己论起道来，但感受到洛尘的认真，依然虚心请教。

    洛尘娓娓道来：“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所谓业力，便是能牵引万物因缘果报的一种力量。只要落于因果，便业力不消，正所谓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而神通看似能给你带来无穷力量，予你方便。但往往善游者溺，善骑者堕，所以你身负神通如不能灭除业力，终将亡命于神通。”

    说话间，一阵嗡鸣声从遥远的天际边传来，先是如虫吟般微弱低沉，很快便有了浪涛的磅礴气势，在五指山上空千里范围内盘旋响彻。受其影响周围的天地元气剧烈震荡，如万兽奔腾。

    这分明是天劫来临的前兆。猴子陡然一惊，有种莫名的心悸油然而生，是对大道天威的敬畏。双目顿时金光大绽，遥望长空。

    俺老孙自出世以来不畏天地不敬鬼神，也曾经历过许多大小天劫，却均不过尔尔，无足挂齿，何故竟会对此劫莫名心悸？这究竟是何方妖孽渡的何劫？

    洛尘却不为所动，仿佛感受不到这一切，继续道：“就好比你如今被镇压在五指山下，看似佛祖所为，其实不然，确是因由你大闹三界而生的业力集合，最终还你的果报。所幸此业力不强，仅将你镇压息事。假如你的神通再广大些，不仅大闹三界还牵连三界生灵涂炭，那么你可能被佛祖一巴掌拍死，而这一巴掌看似出自佛祖，其实还是因由你大闹三界涂炭生灵而生的业力所为。”

    嗡鸣声迟缓消去，天空才刚刚归于平静，无数神箓符文和七彩光曦刹时涌现虚空，宛若翻江倒海，变作条条天道秩序神链交织成网铺展开去，隐隐之间还有大道清音缭绕，洗涤心神。乾坤之间一片氤氲，庄严而神圣。

    当一株妖治红莲于秩序神网中缓缓孕化而出时……

    业火，竟是幻化成形的业火！

    悟道劫！

    猴子巨震，猛然间醒悟过来，气急败坏地对着洛尘大声吼到：“闭嘴，俺老孙无需你来授业解惑。”

    青灵果除了清热降火，最重要的是能助修道者突破瓶颈凝神悟道，是乌元青灵树对大道法则感悟的菁华沉淀。这是有次洛尘取笑猴子时亲口托出的，除此之外，洛尘还告诉猴子青灵树五百年成形那年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自身渡过悟道劫，从此走上灵木修道的不归路；二是斩去自身道果开枝散叶，再经三千年时间开花结果。

    猴子虽狂却天资聪敏，瞬息间便将自己以往所闻与此刻所见关联起来。

    业火与三昧、曼殊并称悟道三劫火，以无形无象无色无味的常态广布在天地冥三界玄黄元气中，唯有修道者在证悟涅槃引动悟道天劫时，才会受天地元气震荡的牵引发挥其威能，并随着修者所受业力果报和神通修为的不同引起元气不同程度的震荡，从而爆发出不同程度的威力。

    猴子对悟道劫知之甚少，但经过太上老君八卦炉中五行焰火的百般折磨，深知此等原本无色无形的神火一旦幻化成形后其威力有多可怕，如非自己有金刚不坏身的底蕴，定早在五行火焰下灰飞烟灭。

    此刻虚空业火竟以红莲姿态显化，威力当不在五行焰火之下。以洛尘区区五百年的道行，自然不至于引动如此逆天恐怖的劫难，肯定是他选择悟道时牵涉到猴子的因缘，承受了他的业果，如不及时斩断，在劫难逃。

    红莲盛放，开花四十九瓣，红光艳艳瑞气蒸腾，混沌垂落于半空结成一颗莲子，带着磅礴滔天的威能，向着五指山下方径直坠落。令猴子感到一阵悚然，大惊失色。

    “莲子已成荷叶老，哪有说断就断的道理，”洛尘淡然一笑：“有这闲心，不如沉下气来随我悟道，只要你能证悟涅槃，达到身在因果而心不受因果束缚的道心境，便能自性自在不昧因果，从此踏上无上道途。届时五指山也好，佛祖也好，诸天神佛也好，于你不过是一株苇草。”

    当莲子消失在洛尘顶头，一道意念带着洛尘对苦集灭道的感悟，悄然渗入猴子心中化作种子萌芽成长。猴子却毫无知觉，怒发冲冠，火眼金睛电射九霄云天：“释迦老贼，俺老孙宁愿永堕寂灭，今日也势必毁去你五指灵山，再行逆天。”

    大力挣扎之下，五指山剧烈摇晃，巨石滚滚而下，摇摇欲毁……

    耀眼的红芒从洛尘体内迸发而出，将他笼罩吞噬，身体渐渐透明，自下而上散作荧光。

    九天之上一道灵符飘落，有威严又祥和的声音传来：“泼猴，此乃你无上机缘，切莫胡来误他误己。如今你石心已化，暂且静心参悟，一百年后有位得道高僧前往西天取经会从此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