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问天下 第十三章 再遇佳期

    自佛教传入中原，便渗入百姓生活之中，民间礼佛之人不在少数，而各个州府之下，也是广设庙宇。这偌大的苏州府之中，也有不少香火鼎盛的庙宇，比如，这天界寺。

    话说这六年前，也就是洪武十五年的时候，这天界寺的主持方丈宗泐，那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儿。他可不是一般的寻常僧人，他饱读诗书，道法斐然，曾经出使西域；又参与政治，蒙受皇恩，时常出入宫廷之中，皇帝朱元璋待这宗泐甚为亲厚，曾经赐诗于宗泐：泐翁此去问谁禅，朝夕常思在月前。

    虽然现在这宗泐垂垂老矣，已经不在出入朝堂，可平素众人提起这天界寺，必定会说一句‘那主持方丈如何如何，所讲经文如何如何。’语气定是带着崇拜与尊敬。

    可是如今，有关于这天界寺的闲言碎语，却愈发的多了起来。民间有谣传，说天界寺的后院之中，有一方院落的天地与别处不同。若是平素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那方院落里却能听见雷雨轰鸣的声音，若是循着声音靠近，就能看见有那院落之中有密布的阴云。细细瞧那阴云，便能看层层重叠的云层里，似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巨大影子，在狰狞的扭动着。

    还有人说，那院落之中有一只吃人的凶兽，那凶兽能吞吐烟云，还能食人肉，饮人血，极其的可怖。所以特地请来一位道士。那道士叫做姚天泽，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法术高强，紧紧用了三个时辰便将这个凶兽封印到院中的一口枯井里。

    这些带着传奇色彩的传说，对于平时读书不多的百姓来说，像是真的一般，在人们口中传述着，有时候当做诱哄孩童的闲话，有时候，便在大街上说起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些事，便被街旁的一个青年人给听到了。

    那青年人身量不高，较一般男子矮小瘦弱些，眉眼清秀而娇美，正是女扮男装的佳期。她听说这些故事后，忙不迭的便去了天界寺，去找寻姚天泽。寺庙后厢之中本来是不能有女子入内的，可是佳期一身男儿打扮，便被姚天泽领了进去。

    此时，正是下午，太阳渐西。姚天泽听闻有人来寻，以为是家中姊妹，却不想，竟然是佳期。

    姚天泽又是欢喜又是疑惑，便问佳期因何而来。

    佳期抹了抹眼泪，将激动的心情收起，露出些笑容来：“自从你与王宾去了应天府，我们便日盼夜盼你们的消息，终于沉冤得雪，可王宾却独自回来。说姚先生你留在了苏州府。村中叔伯说感念先生大恩，让我送些东西来谢您，可先生的家门紧锁，根本找不到你。只是……有一次我经过您家附近的小罗街，看见街边远远的来了一群大汉，都是身高体壮的大汉，手中拿着刀斧，直直的便朝着您家的方向而去。我躲在远处，偷偷瞧见，那些人破门而入，便开始挥斧砍东西。”佳期一边回忆那些情景，一边面带惊恐的叙说着：“那些人口中还说、还说不留活口，他们喊着你的名字，说要取你的性命。其中有一个人说，是你领着东昌县民告状，坏了他家大人的好事。”佳期说着，环顾四周，瞧见姚天泽的屋内简单朴素，仅有一桌一椅，与普通僧人一般过着苦修的生活。她顿时心酸不已，泪水又自颊边落了下来：“是姚先生你替我们东昌县民讨回了公道，可是你却因此得罪了京城中的贵人，因此有家不能回。佳期虽然女子，却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特地来报信。”

    姚天泽却没有惊惶，又问了问佳期一些细节，便引着佳期坐到榻上，淡然道：“我知晓是谁。那个被我得罪的京中贵人，想必此时恨我入骨。”

    佳期依旧很不安：“我特地报信，就是想让你隐姓埋名躲起来，可为什么你不害怕呢？”

    姚天泽没有说话，从桌边捧来一盏茶：“你不远千里而来为我报信，此份恩情，天泽铭感五内，若是以后有任何用得着天泽的地方，天泽一定不敢推辞。”他见佳期面色憔悴，便安抚道：“佳期姑娘一路辛苦，你先休息一下。我想，你现在一定没有住的地方，可这庙中不能留宿女子，你可以暂时到我家中去住。广陵还说，她在家的时候，与你十分要好。”说着，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佳期道：“这茶水中掺有蜂蜜与枸杞子，有安神的功效，你尝一尝。”

    佳期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又是男子装扮，心想着自己形容憔悴，一定是极丑，所以坐在姚天泽面前浑身不自在，忙点了点头。她偷眼看姚天泽，却见他一脸的淡然，神情不骄不躁，似是胸有成竹，而且那气度与神态，也与一年之前大不相同。明明还是那张温和清秀的脸，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无论是浅笑，还是言语，都带着一股琢磨不透的意味。

    “与先生许久未见，竟然觉得先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姚天泽微微笑道：“是吗，许是这庙宇之中能修生养性吧。”

    提起庙中之事，佳期便将在街上听见的那些流言蜚语提起来，佳期很是疑惑：“听街上的人说，说你是个道士，有大神通。这是怎么回事呢？”

    姚天泽莞尔：“不过是些术法罢了，你若是想要知晓，就先闭上眼睛。

    佳期闭上眼睛，耳侧只听姚天泽温柔的嗓音：“十、九、八、七……好了，睁开！”

    室内泄进一地的阳光，竟是清晨破晓时分，天空刚露出鱼肚白，熹微的晨光落在人的身上，带着清冷的凉意，佳期只觉得满心的舒畅，自肺腑之中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似是将她浑身的疲倦都赶走，四肢百骸都传来一阵温存，连佳期原本暗黄的脸色，都变成容光焕发的模样。

    佳期诧异的感知着身体的变化，突然，她指着窗外的太阳，惊道：“刚刚……刚刚明明是傍晚时分，为什么我一闭眼的瞬间，就变成了早晨。”

    “你闭上眼睛。数十个数，再睁开。”

    佳期依言照做，睁开眼睛之时，窗外又换了一个天地，黄昏时分，太阳西沉，晚霞流光万丈，正是似火一般的火烧云。眨眼之间，清晨变作了傍晚。

    “这是怎么回事？姚先生，难道你真的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吗？”

    姚天泽摇摇头，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