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还是不忍,伸出手想拍拍齐凰的头,却被躲过了。先生觉得既好气又好笑,袖口轻轻从齐凰头顶拂过, 幽香阵阵。
“先生,齐凰终归是要长大,您可以护着宠着过这么久,那妩墨也能做到。您终究有一天无法继续庇护,而妩墨能,长长久久。”
“也罢,应了凤王的话,这孩子也该到了予你之时。”先生转过身迈步往里屋走。
齐凰没有听明白先生和妩墨的话,但明白了自己可以离开这里了。
妩墨望着先生的背影,一抹青色在檐下伫立,良久,先生扬了扬右手。“明日便带走。”说罢,推门进屋。
妩墨应声稳稳地跪下,低着头透出虔诚,声音清泠,“先生千百年于凤族之恩,凤族余众永生铭记。妩墨在此代凤王谢过。”
屋里安静着没有半点声音。
妩墨起身,朝着齐凰眨眨眼睛,长长的手指戳了戳齐凰的脸,“师父明日来接你。”
齐凰用手掌按了按自己的脸,一脸不解地看着妩墨。妩墨似乎很满意齐凰的举动,满院都是她的娇笑,在原地淡化成一团雾气,慢慢消失。
齐凰擦了擦被妩媚摸过的脸,回过头去看曜灵,曜灵此时已经恢复过来龇牙咧嘴地捂着后脑勺,可是真摔疼了。齐凰凑过去想看一看,但被曜灵一把推开了,“我问你,方才你师父是不是呢啥我了?”
齐凰的反应快让曜灵气出眼泪了,硬是把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就是不肯落下来,齐凰一看急了,脏兮兮的袖口对准了就往他眼睛上蹭,曜灵瘪着嘴拍开,“脏死了你。”原本说话凉飕飕带风的他此刻带着无限委屈,像是在埋怨齐凰的痴傻。
齐凰看曜灵这模样,早就把那些琐碎复杂的事揉成一团扔远了,心里软软地甜丝丝地像第一次吃从一白胖小孩儿手里抢来的糖人。
院里吹起一阵凉风,撩起齐凰拖沓的衣角,扬起曜灵额前的碎发。
不远处房屋的窗户被风吹开,窗前立着一个青衣的男人,黑色的发黑色的瞳,此刻正微微笑着,眼神落在院里两个少年身上。
像是一整个季节的安稳就断在这一刻。
秋日的夜晚寒气较重,曜灵睡到半夜心里没来由地烦躁,于是在噩梦里挣扎着醒来了,看着窗外洒进来皎白月光披了件衣服光着脚轻轻往窗户边上走,刚想推开窗诗情画意感受一翻月色恬静,就从缝里瞥见模模糊糊一身影站在梧桐下。
曜灵不敢动,竖起耳朵听着院里人影轻声说话,听着不带感情的语气,曜灵肯定了是先生,想起白天先生的举动,曜灵心里很是说不出的别扭,侧过耳朵认真听着。
先生絮絮叨叨不知在讲些什么,曜灵正全神贯注偷听,院中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低吼,像沉眠的野兽被唤醒,带着愠怒也掺着一丝迷蒙,同样震慑人心。曜灵忍不住推开窗,但隔壁响起了齐凰这傻孩子的哭声,曜灵只看见先生像一道暗色的影子从眼前飞过直直冲进了齐凰的屋子。
曜灵裹紧衣服也踮着脚小跑到齐凰的屋子,齐凰躺在床上双手死死抓着先生的袍子,几乎再稍一用力就能把衣服扯破,小脸已经变成了紫色,大张着嘴努力呼吸,眼泪不断往外涌,枕头上湿了一片,也不知是泪是汗。
先生用拇指死死摁着齐凰的眉心,指尖溢出耀眼的红光,从眉心开始齐凰那骇人的紫色皮肤慢慢褪去,呼吸也慢慢恢复了平稳。
曜灵轻呼一口气,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可此时从曜灵胸口闪烁的一团金光让他的心倏的又提了起来,哆嗦着手从衣服里掏出一枚发着金色光芒的物事,在一明一灭的光下是没有任何装饰的洁白圆环,被一根红绳拴着。曜灵的双手颤巍巍地捧着,在那金光闪烁下,曜灵一脸惊恐,压低了声音对先生说,“来,来了。他们来了。”
先生闻言面色一沉,眼神落在曜灵的手上,那闪烁的金光越发明亮,先生一个健步冲到门口,转身看了眼齐凰,又回头沙哑着声音对曜灵说:“不许出来!”
曜灵忙不迭地点头,三两步窜到床上紧紧依偎着齐凰浑身一阵阵发冷,像回到了那些四处逃亡的日子。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他们的目的,他只是拼命地跑,看原本追随者自己保护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那洁白圆环的光芒越亮就说明他们离自己越近。他们拥有的力量让自己畏惧,原以为像他这样地人一生也许会接触古怪离奇之事,也不过人心争斗罢了,怎知会涉进可怕的未知中来。一闭眼全是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直到最后一个拄着法杖,一把白胡子的老人在自己眼前爆裂,落了自己一身血肉碎屑,他同样不知道这些拼死保护自己的人从何而来。
曜灵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种血液的粘稠感似乎还在。本来对于曜灵来说,这里是很好的庇护之处,因为有了之前的经历,他对于不同寻常人的先生和齐凰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感到亲近和安心,但他还是想出去。不知从何时起,曜灵拥有了两份截然不同的记忆,有时清晰有时模糊,有时甚至都会忘了自己是谁,他想回到记忆里那些地方,一遍遍确认,确认自己存在,确认自己活着。
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到原来的自己,哪段记忆都好,只要过回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不再每日揣着危险过活。
曜灵看着昏睡过去的齐凰,胸膛随着平稳地呼吸欺负,眼角还挂着泪珠,真正像个没长开的小孩儿。
一缕浓烈的异香飘进屋里,经久不散。
香气越来越浓烈,曜灵闻久了竟生出困意,半躺着睡着了。
这一夜,院中耀光冲天,凤声嘶鸣,异兽傲吼,青衣长袍的男人散着长发,长长的咒符念了一夜,缚着火焰的锁链在男人四周结着结界,抵挡着面前白色的身影,那白衣男人嘴角始终挂着轻蔑的笑,碧色的眼里生出阴森的狠戾,手中长剑凌空舞出成阵光影对准锁链的空隙疾速突进。院子上空是数十双手结着法印的黑衣法师,看起来像漂浮在空中的一件件衣袍。院中散布三两只似师像虎的异色走兽,眼睛发着幽绿的光,贪婪地盯着齐凰的房门。活过来的梧桐疯狂地抽动枝条将房屋密匝匝地围起来,那些枝条像长长的藤鞭,挥动着策向游走的异兽。
白衣男人带着冰碴子一样的嘶哑嗓音透过锁链,“你也知凤身界限将至,将那遗孤交出来我便许你依旧是长生之身,法术倚身逍遥安乐。”
先生双眼衍生出血红,轻哼一声,“手下败将,人且于此,前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