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月华衬出不远处一圈灰暗的剪影,尽管看不清五官面貌,可那身影轮廓似曾相识。
寒星定了定神,走近些想要叫出三王子的名字。
一只手忽然狠狠掐住寒星的脖子,力道之大,使寒星一下子憋不过气来,脸涨得紫青。
一个阴森低沉的声音响在耳旁:“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此园!”
寒星使劲挣扎着,才从牙齿中挤出几个字:“夜澹你……我、咳、咳——”
恍惚中那只手僵了一下,终于松开了。空气突然闯进,寒星扑倒在地,拼命地咳起来。那人将寒星胸前的衣襟揪起,一双碧绿眼眸放出凌厉森冷的寒光。
“夜澹?”寒星小声地试探。
“你叫错人了!”回答寒星的是冰窖里吹出来的风。
寒星一怔,直视他,恍然明白自己认错了人:“你……是夜风?四殿下夜风?”
“怎么,害怕了?”
寒星心头一震,嘴上却说:“你和夜澹模样相似,是夜澹的弟弟,我怎会怕你?”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夜澹直呼其名!”
“他……夜澹让我这么叫的……”
“也是他请你过来的?”夜风用玩味的眼神盯着寒星许久,脸上阴晴不定,“当了几个月的星见,你该不会是天天晚上到处乱跑吧?”
“你、你认得我……”
“呵呵,方才我只是吓吓你。星见夜寒星。”夜风冷冷叫出寒星的名字,傲然一笑。
寒星仔细打量着眼前银发绿眸的四王子夜风,诧异不同的颜色是如何将夜澹的温柔眉眼诠释出夜风的霸气和冷洌。
夜风是夜澹的孪生弟弟,除了头发与眼睛的颜色,和夜澹长得一模一样。这傲天傲地傲视神灵的年轻风使,是御术的天才,是公认最强的术师。
“夜风,寒星,你们到了啊……”
声音如春风扑面般温和,不禁微微有些沉醉。极清极淡的气息从鼻端扫过之后,一阵微风拂面而来,夜澹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夜风刚刚有些缓和的表情又揪紧,盯着夜澹脸上的一道伤疤:“你脸上怎么回事?”
寒星心里狂跳,那是几个月前被他划伤的。原本以为夜澹术力高强会很快复原,没料到术师是不能治疗自己身上的伤。而夜澹对那个伤口并没有太在意,没有急着找人医治,于是伤痕一直留到了现在。若是让夜风知道了,以夜风的性子,定然不会轻饶了自己吧。
夜澹笑笑:“我自己练习御术是不小心弄伤的。”
“你真是笨手笨脚。”夜风责怪道。
夜澹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夜风稍稍抬眼给他一个好脸色,夜澹便高兴得眉开眼笑。
夜风正要抬手为夜澹治愈脸上的伤,夜澹却握住夜风的手放在脸颊上,乐呵呵地说:“吹吹,你给我吹吹,我的伤就自然好了。”
夜风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打开夜澹的手:“你又胡说八道!”说话间,夜风指尖灵光闪动,夜澹脸上的伤渐渐愈合,不留痕迹。
夜澹摸摸光洁如初的脸颊,开开心心地拉着夜风说话。
“今晚又要出去为父王办事了,对吧?”
夜风波澜不惊地浅笑,算是默认。
“你才刚回来,又要走。”
“这次的事,父王说我可以找个帮手,你若闲着无聊,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启程。”
夜澹清澈淡定的眸子忽然一亮:“真的吗?正好,夜风你可不可以把寒星变成我的模样,带他出去透透气。他一直想出宫瞧瞧。”
寒星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眼睛都亮了起来,感激不尽地望着夜澹。自己的确一直希望有天能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万一父王问起他……”
夜澹笑笑:“那我来假扮他好了。”
夜风略一沉思:“这倒不是不可行,只是太危险。”
夜澹几分委屈几分懊恼,又有几分后怕地皱着眉,这才苦着脸:“真的要冒很大风险?”
“别人也许没什么,你这么笨手笨脚就难说了。”
夜风语毕之际,夜澹的下巴呈脱臼状态。
见夜澹张大嘴巴的惊愕模样,寒星险些笑出声来。夜风也当真坏到极点,竟然这样损自己的亲生哥哥。
夜风拔出随身佩带的匕首,刃边蓝光幽幽。
“夜澹,借你头发一用。”
夜风用匕首割下夜澹的一根紫色长发,又割下寒星的一缕银发。
“这是我最近寻到的寒冰刃,寒冰刃大多有勾人魂魄的魔性。父王手上的魔刀修罗,更是寒冰刃中的极品,伤人后永远无法治愈。”夜风对夜澹耐心地说着,“你以后遇上持寒冰刃的术师一定要小心,绝不能让肌肤发丝受损。寒冰刃割下的发丝残留本人的精气魂魄的。若灵力高强的术师,只需持有那一缕发丝,便可在千里之外至人于死地,不留痕迹。”
夜澹恬然一笑:“不怕,我有夜风保护我。”
夜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牵动唇角,姑且算是笑了。寒星望着眼前的两人。那两张美得让人不敢逼视的脸凑在一起。都是绝美的人儿,被瓜分成彼此不同的,灵魂一折两段,分搁在两个身躯中,有了不同的个性。
夜风将夜澹的那一根发丝系在寒星的发梢,再将寒星的头发系在夜澹的头发上。夜风指尖灵光轻动,很快,寒星和夜澹的容貌都起了变化。
“简直神乎其技!”夜澹摸摸自己的脸颊,再捏捏寒星的脸。两人的容貌完全互换了。
夜风行事雷厉风行,眼见时间不早了,便要动身。
“夜澹,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事小心。”
“知道!”夜澹微笑点头。
夜风领着寒星走出园子,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寒星一步不落地跟着。走到马厮,看管的人立即认出是三王子和四王子,夜风冷言唤起跪着迎接的人。
夜风跨上一匹雪白的骏马,扭头对寒星说:“你自己挑匹中意的马,我不想招摇地带足人手过去,免得他们有所防备。我们两人就够了。”
寒星嗫嚅着说:“我……我不会骑马。”
夜风狠狠皱眉,然后向寒星伸出手:“上来!”
寒星握住夜风的手,随即被狠狠一拽,一阵天旋地转,察觉自己已坐在夜风的马背上,被夜风密密实实揽在了怀中。
“什么人深夜出宫?”宫门外,两只银戟挡在马前。
“不长眼的东西,认不得我了吗?”夜风勒住缰绳,大声骂道。
守门的侍卫顿时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寒星有些受不了地缩了缩脖子,“恭送三殿下!恭送四殿下!”之声便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寒星眼角掠过的几人个个以敬畏的眼神望向夜风,喊到“四殿下”的时候,声音响彻夜空。
夜风一拉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猛冲过宫门。
夜风的臂膀,如缰绳似地紧紧缚住寒星。寒星不禁扭头抬眼望着他。他的眼睛,是陌生的绿色,却……很美。
“离我这么近的时候,别试图用术,我会不自觉反击的。”夜风冷冷警告。
“我不会用术。”
“那就好。”
夜风淡淡回了一声,不再说话。
寒星第一次在马背上颠簸,摇摇晃晃,竟勾起了睡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夜寒星,醒醒,快点下马!”
被夜风的呵斥声惊醒,寒星连忙跳下马。林间溪流蜿蜒,天色已是黄昏。
“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真是,在马背上竟然也能睡着,还睡了整整一天,跟死猪似的,雷打不动。”夜风把马牵到河边休息,让马儿吃草喝水,嘴里嘀咕着。
寒星一怔。怎么会?自己以前一直都是很难入睡的。
再看看夜风。这个强得毋庸置疑的人,只要确认了他没有伤你之心,那么天下谁都无法动自己一根寒毛。所以自己才会这么安心吧。
寒星猛地想起娘亲的话——“夜澹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他的孪生弟弟夜风若有心护你,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夜风……”寒星迟疑地开口,“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潋星死了,你这条小命也难保,你是想寻求我的庇佑吧……”夜风冷冷扫了寒星一眼,尽是看透人心的锐利,“以前,你靠着夜澹;如今,又想依靠我。夜寒星,你不觉得可耻吗?枉为男子!”
“你又不是我。你生来无缺无憾,你怎么知道我的悲苦?”刚一张口,寒星的泪水就刷刷地流下来了。
枉为男子?
的确枉为男子!
寒星泪流满面,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不满恐慌全部用泪水倾倒出来才会好受一些,索性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你少哭哭啼啼,吵得我心烦!”夜风侧过头,不愿再对着寒星泪湿的脸,“你要哭就离我远点哭,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供住宿的地方。”
阳光由金色缓缓转为红光,逐渐黯淡失色,化为满天星辰。
寒星哭累了,擦干眼泪,也不见夜风回来。抬头看到墨蓝的星空,寒星心念一动,高高地举起双臂,银色的星群幻化出纷乱而清晰的画面——
紫发紫眸的孩子在草地上奔跑着,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
一束光,一只手……美丽的光环在灵活手指的控制之下,渐渐愈合了淌血的伤口。银发孩子稚气的脸上带着倔强。
“弟弟,你好厉害。可不可以教我?”
“算了,看你这么笨就破例教你一次。”
“弟弟,你真好……”
银发孩子露出甜美的笑容,有点天真。弟弟似乎与身俱来威风凛凛的强悍王者风范。父王喜欢他也是必然的。可他无法明白弟弟的倔强,无数次骄傲地向高明的术师挑战,无数次的征服。于是有了个奇怪的循环——银发孩子伤人,紫发孩子救人。
银发孩子自信满满甚至有点骄傲地抬起下巴:“哥哥,别怕,我保护你。”
……
“你在做什么!”夜风愤怒的声音打断了寒星的占卜。
寒星挥臂撤去幻像,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夜风难得一见的错愕与窘态,带着些恶质的报复情绪。
“夜风……”
“放肆!叫我殿下!”
“夜风,你小时候很可爱啊。”
“夜寒星,你真多事!”
寒星还要摇头晃脑的得意,不想手腕猛地被夜风扣住。夜风狠狠一拽,天知道他有多大的力气,竟把寒星给扔了出去。寒星只觉得自己像是断线的纸鸢一样飞起,落下的时候激起一片水声。
汹涌的水流立即淹没了身体,寒星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河里,他极力地挣扎着,沉浮在昏黄的河水之中。寒星艰难地挺直了腰,想要争一口可以呼吸的空气,却让横流的河水挟着暴雨疯狂地盖过他纤细的身体。在浑浊的污流中,他呛了好几口水,再也没有力气挣扎,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夜风抬起手,手下聚齐强大的灵力。风,携着翩飞的树叶,卷成一个漩涡,漩涡的中心,聚在手心。白色长袍猎猎作响,夜风手臂一挥,河里翻起巨浪,寒星随着浪潮被冲到岸上。
夜风走过去,只见寒星双目紧闭,两颊死白。
“夜寒星,夜寒星……醒醒啊……真没用,竟然不识水性……夜寒星……”
夜风急忙按压他的腹部,眼见他吐出许多水,却还是昏迷不醒。夜风只得俯身为他渡气。从未与人唇齿相,狼狈得可想而知。
折腾了半晌,寒星才缓缓睁眼。
“没见过这么不中用的。”夜风大为恼火,竟然带了个碰不得的瓷娃娃在身边,夜澹真会添麻烦,“你别乱动。我抱着你走。”
夜风抱起寒星,沿着河走,走进刚才寻得的一个山洞。洞不深,避风向阳,洞中已备着些干柴。夜风进了洞,将寒星放置在一边,摸出火折子取火,燃起火堆。
寒星勉强支撑着坐起,抱着膝盖,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角落里。
眼看着夜风生火,寒星有些愤愤。这个玩弄人命于股掌之间的混蛋,今晚竟然还要和他同穴而居。如此想着,目光不自觉地移到洞口。
夜风像是有读心术一般,说:“夜寒星,你敢出去试试!像这等厉鬼山怪出来猎食的好夜晚,离了我半步,你都会有危险!”说着,丢过去一些吃食。
寒星艰难地把食物囫囵咽下,适才喝饱了水,却还是渴。洞外,风刮过树梢的声音,间或一两声鸟鸣,凄厉尖锐,恐怖之极。果然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寒星闷闷地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夜风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寒星的神情一边再变,然后扯下自己的外衣,递过去。“把湿衣服脱了,换上这个,过来抱住我睡。”
抱着你睡?
寒星并不伸手去接,满面愠色:“我不冷!”
“不识好歹!我都听见你牙齿打颤的声音了,还嘴硬!”
寒星打了个寒颤,声音发抖:“我不冷!”
下一瞬间,寒星感觉到夜风已倏地闪到了面前。正要再开口拒绝,不觉什么时候已被剥了衣裳。夜风伸长手臂将寒星搂住。肌肤接触的瞬间,夜风微微皱眉,稍稍犹豫一下,还是将那清冷如玉的身躯抱个满怀。
温热的气息呼在颈边,寒星顿时大窘,急道:“你!你!”
“你什么?抱在一起睡有何不可?你要是冻出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会耽误上路?”
夜风松开他,把干衣服甩过去,然后在火堆旁坐下,支起寒星的湿衣服。寒星仓皇地穿上衣服,一抬眼发现夜风由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寒星冷哼一声:“四殿下是人上之人,怎么会有这种服侍人的癖好?”
“这天下是我夜家的,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寒星瞪着夜风。夜风蛮横的眼神和杀死潋星的凶徒神似,如雄鹰般锐利摄人。寒星突然冲上前扬起右手狠狠就是一个拳头砸过去。夜风纹丝不动,一把攒住无力的拳头,用力一拉,手臂轻轻一揽,顺势吻住了寒星的唇瓣。
寒星因为过度震惊而空白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任由夜风在他唇上肆虐。辗转舔噬之后,夜风缓缓松开怀中依旧在发愣的人。
寒星微微喘息着。“我没有气息微弱,不需要你为我渡气。”
夜风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在山洞中肆无忌弹地回旋。
“夜寒星,你真的不懂还是装蒜?我不是为你渡气,我是在轻薄你。”
“为什么……轻……亲……我?”
“觉得你很可爱啊,不哭的时候。”
“夜风!”
“叫我殿下!”
“夜风,你不要欺人太甚!”寒星嘶哑着喉咙。
“哼,潋星死后你既然贪生怕死没有自行了断,你就该知道你这一世都要受我们夜家人的欺负。”
夜澹一把攒住寒星的后颈,紧紧把唇压在寒星唇上。寒星脸涨得通红,不住地踢打反抗。夜风像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猛地抓住寒星的双腕箍在上方,反揽得更紧,舌头也乘势侵入寒星口中,不安份地翻动起来。寒星又慌又乱,不知所措,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夜风始料未及,狼狈地退后,松开了寒星。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寒星看着夜风唇角淌下的殷红血迹,惊魂未定。
哪知下一秒夜风莞尔一笑:“夜寒星,为什么要哭呢,你不哭的时候真的很有趣呢。我喜欢你现在的眼神……”
夜风抬手,用拇指擦去唇边的血迹,另一手抚着寒星白净的脸庞,脸再一次凑过去。寒星警惕地盯着他。
夜风却只在寒星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跟着顺手将寒星纳入怀中。
“闹够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月儿很亮,巨大如银盘,洞外清晰得连花瓣上的夜露都看得明晰,洞内却四壁灰暗光影迷离。
耳畔是寒星支撑不住睡去的不稳呼吸,毫无防备的睡脸近在咫尺,唇齿间似乎还依稀留有余温。夜风不自觉地微微笑了,伸长了手,将已经烤干的衣服扯过来,披在寒星的肩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动了几下调整坐姿,让寒星更舒适地陷在他的怀里。
“夜寒星,你知道吗……”夜风垂下眼睑,俊美的脸渐渐漾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夜澹常说些无聊的混账话。其中一句,我记得他说——这世上最温暖的,始终是人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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