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主审的寺正叫魏宇文,此人年近四十,经验丰富,是一名干吏。因为今日案件牵连甚广,所以其他三位寺正也一同坐在一旁听审。
主持的自然是大理寺少卿葛文敬,因为大理寺卿孟华荣去参加早朝了,所以大理寺暂时最高长官就是左少卿了。
案堂左右分了两排官员,与陈尧罡站在左边看来就是皇派势力了,右边的葛文敬诸人应该就是宰执派了。
魏宇文老大不愿意审理今日的案件,这案子怎么审都得罪人,可葛文敬点了他的名,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堂下犯人,验明正身。”魏宇文开堂说道。
“大人,已经验明正身。”一个衙役报道。
“今日大理寺复审真定府李策以下犯上,挟制上司之罪。此案争议之处就在于当日战场,李策以下犯上以武力胁迫上官下令,本是死罪,可却大败辽军,赢得罕见的胜利,又因另有朝廷封赏,所以是功是过实难决断。”魏宇文也不含糊,直接点出了问题的所在。
其实这老家伙精明得很,他一个七品寺正,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倒不如直截了当得说明原委,让众人都听一下,也好尽量撇清自己的干系。
“几位寺正,你们怎么看?”魏宇文开口问道。
一旁坐着的吕、彭、蔡三位寺正,心里暗骂魏宇文老狐狸,自己不肯得罪人,却把烫手的山芋抛给了他们。
三人都沉吟着不说话,魏宇文一本正经道:“吕寺正,你先说一下吧。”他这一说,众人自然都把目光转向了吕寺正。
吕寺正心里把魏宇文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他抬起头来支吾道:“我……这个……”他正努力思考着怎么和稀泥先糊弄过去,不期然撞见葛文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有些不善,而且其中暗示的意思很明白。吕寺正心一沉继续道:“依下官看来,李策等人谋逆不可轻恕,按律当斩!虽然后有朝廷封赏,可朝廷那时并不知他已经犯法,所以当不得数。”
吕寺正说完偷眼看了一眼葛文敬,见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暗中松了口气,大理寺少卿乃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得罪不起啊。
吕寺正的这番动作,陈尧罡等人都看得清楚,暗骂他卑躬谄媚,不知羞耻。
魏宇文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却把目光投向了蔡寺正。
这个蔡寺正年龄最大,已经有五十多岁了,干瘪的身材,一直阴沉着脸,皱着眉头。他见魏宇文看向了自己,轻咳一声道:“我认为吕寺正所言有失偏颇。”
他这一句话说完,一下子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李策也惊讶地抬头望去,本以为这几个寺正都是一丘之貉,有葛文敬这大理寺少卿在场,他们定然会把自己往死里整,可没想到这不起眼的老头,居然敢公然跟葛文敬唱反调。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能因为犯了错,就抹杀了他的功劳,依下官看来,何大人现如今也是安然无恙,但李策之前解真定府之围,治黄河水患却是实实在在的功绩,两相比较孰轻孰重,我相信不用我说,大家都有公断。”蔡寺正并不理会葛文敬刀子般的目光,朝向其他几位寺正有条有理地说道。
魏宇文有些诧异,蔡老狐狸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出门忘了吃药?以他一向谨小慎微的性子,怎会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李策?
这蔡寺正当寺正已经有快二十个年头了,整个大理寺就属他资历最老,按理说早该提拔为大理寺少卿了,可就是因为葛文敬欺上谄媚,这才抢了他的位子。这还不止,葛文敬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联合几个寺正一直打压自己,凡是什么出力不讨好的案件都交由他审理。平日里蔡老头也不敢找他说理,只得闷头忍了,心想熬到退休也就算了,可今日这案件让他看到了那么一丝希望,既然葛文敬等人不待见自己,自己何不另选阵营,说不定就可从此改变自己的仕途,反正已经沦落至此了,也不怕再怎样了。
陈尧罡朝他投去一个赞许得目光,蔡老头看见了,古井不波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他心里却泛起了涟漪。
最后轮到彭寺正说话了,没想到这厮居然无耻地说道:“这案件复杂地很,吕、蔡两位寺正都已经说了自己的意见,我想先听听魏寺正是怎么看的。”
魏宇文愕然,妈的这小子阴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公然把皮球给踢了回来,现在一票反对李策,一票支持李策,显然第三票最为重要,也是最得罪人一票,妈的,算计了半天又绕回到自己这了!
“咳咳……两位寺正说得都有道理,真是不好决断这等案件本官也是第一次遇到……”魏宇文顾左右而言他,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众人目光紧盯着他,都等着他说意见,谁知这个墙头草磨磨蹭蹭的就是不入正题,众人不禁暗骂这老狐狸狡猾。
“魏寺正,这些我们都知道,还是说说你是怎么判的吧。”葛文敬抢先说道,他这是在无形中给魏宇文施压。
冯开济是礼部的人,官职为礼部员外郎,也是个五品官,他与陈尧佐站在一处,闻言不悦说道:“葛大人,你这是想干涉审案?岂不知判官审案,旁人不得插嘴?”
葛文敬嘿嘿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这厮分明就是想左右判官审案,用心真是险恶。”陈尧罡一听接口骂道。
“陈尧罡你一介武夫,不懂就不要跟着瞎嚷嚷。”对面一个黑脸汉子说道,看打扮应该也是个武官。
此人乃是侍卫马军司都虞侯,是宰相的人,官职与陈尧罡相当,都是正六品。
“他妈的,老子是武夫,你梁丘成就不是了?”陈尧罡一指对面那汉子怒骂道。
梁丘成见陈尧罡如此无礼,也遥指他怒道:“陈疯子你又挑事,又想找揍不成?”
陈尧罡一听瞬间大怒,脸色憋得通红,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为何?因为他与梁丘成素来不和,几人较量过几次,每次都是梁丘成输,可刚才梁丘成那厮居然敢无耻得说自己找揍?就好像以前自己被他揍过一样,这让李策、狄青这些小辈听了会作何感想?自己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吹牛!而且最过分的是这厮居然敢叫自己的外号——陈疯子!刚才李小子分明已经在偷笑了!
“砰!”陈尧罡一脚踢过旁边衙役的水火棍,倒拎着就朝梁丘成奔去。
众人张大嘴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想到事情竟会突然演变成这样,果然是陈疯子!
梁丘成一呆,陈疯子今日怎的如此暴躁,平日骂他两句也没见他如此蛮横,他呸了一声,也夺过一根水火棍拿在手里。
两旁衙役见两人动武早就躲到了墙边,几位大人也吓得忙不迭找地方躲好,这大堂空间就这么大,两人一人拿一根这么长的棍子,别一个不小心被他们伤着了。
陈尧罡势若奔雷几乎一个跨步就到了梁丘成眼前,他手中水火棍横扫一下,也不用什么招式,当头朝梁丘成砸来!
梁丘成早已严阵以待,他虽有些忌惮陈疯子的武力,可今日这么多人看着,自己也不能坠了威风,见他一棍砸来,也忙运力举棍相迎!
“砰”一声脆响,陈尧罡的水火棍打在梁丘成的棍子上,直接断成了两截!
梁丘成一见大喜,手中水火棍狂舞,一个横扫千军就朝陈尧罡腰间扫去!陈尧罡没了武器在手,只好一个翻身躲过,梁丘成一棍子扫在后面的屏风上,木头做的屏风当场被砸的稀烂。
“三叔,接棍!”李策突然一声大喝,夺过一根水火棍就朝陈尧罡扔去。
陈尧罡大喜,暗夸李策这小子上道,对自己脾气。他长棍在手,气势猛增,再次猛攻而上,一番疾风骤雨般的打击,逼得梁丘成步步后退。
葛文敬气得抓起茶杯猛朝二人摔来,“统统给我住手!”躲在墙角的大臣们也纷纷招手劝解两人住手。
梁丘成暗骂陈尧罡混蛋,他有心罢手,无奈陈疯子步步紧逼,他根本就不敢罢手,这胳膊粗的水火棍挨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在他分心的时候,陈尧罡又是一棍当胸捣来,攻势极为凌冽,梁丘成也是功夫了得,他忙一个侧身闪过,抬起右腿就朝陈尧罡下腹踢去,陈尧罡早防着他这这一手,他哈哈一笑,手中水火棍瞬间下点,直冲他右脚而去。
梁丘成大惊,这右脚就好像是自己送到人家刀口上似的,可右腿已经踢出去了,再收也来不及了,可若不收,以陈疯子那力道,自己这右脚被他棍尖一点,那可就废了!慌乱中他左脚竟也瞬间一抬,身子直接朝后倒去。
“砰”一声闷响梁丘成混壮的身躯砸在一张寺正的案桌上,梨木的桌子被砸成了两半。梁丘成虽然躲过了陈尧罡的一击,却也是狼狈至极,丢尽了颜面。
“哈哈,匹夫再嘴硬一个看看!”陈尧罡水火棍一指梁丘成,看着他哈哈大笑。他没想到梁丘成居然用这种丢人的招数躲开自己的攻击,自己刚才压根就没想伤他,只是吓唬一下他罢了,自己就是再鲁莽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废他一直右脚,可笑这个笨蛋居然自己把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梁丘成脸色通红,却依旧半躺在地上,他红着眼死死盯着陈尧罡,陈疯子棍头暗指他的心口,他若是强行起身,保不齐这疯子真能给他来上一棍!所以尽管颜面尽失,梁丘成一时竟不敢起身。
“够了!”随即“砰”地一声巨响,竟是暴怒的葛文敬掀翻了桌子!
众人望着乱糟糟的大理寺大堂,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堂堂大理寺,现在就如菜市场一般,这桌腿、凳子满地都是,甚至还不如菜市场……
“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们匹夫撒野的地方!狱丞何在,将两人押入大牢!”葛文敬气得指着陈尧罡和梁丘成道。
“葛大人,人家是三衙的人,归枢密院的,你大理寺还管不着吧?”冯开济冷笑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