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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兔相逢大梦归。
上泉信纲和他的一百一十二个弟子乘舟泛海,越过千里波涛,浮过万里汪洋,终于踏上了煌煌大明国土。他们不及休息,又马不停蹄赶往福建战场,跋涉了万水千山,忍受了风雪饥寒,在这一晚,他们来到了福建林墩,宁海桥。
山路崎岖不平,倭寇们走的极为艰难。经过数月的辛苦赶路,他们都有些吃不消了。柳生宗严上前对上泉信纲道:“弟子们甚感疲惫,不如就地休息片刻?”
上泉信纲道:“也罢,大家暂且停下吧,顺便吃点东西。”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找地方坐下,从包裹中取出饭团大嚼,有些酒鬼趁机取出清酒,喝上几口驱寒解乏。
上泉信纲的体力明显胜过众人,年届六十的人了,仍然站在当地,默默注视着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前路。他的呼吸声若有若无,显然已接近了武当“龟息真定功”中的“入定”境界,闭目可澄清万物,出招可忘心无我。一旁的疋田丰五郎觉察到了,讨好道:“师尊的武功又精进了许多,真是可喜可贺啊!”
上泉信纲微微一笑,对众弟子道:“这些日子,过得比较辛苦吧!”
此话一出,应者如云。弟子们纷纷抱怨诉苦。这也难怪,他们从前只在狭小的东瀛列岛里转来转去,哪能了解大明万里锦绣河山的壮阔?
上泉信纲感慨道:“这才是江山社稷呀,我不把你们带到这里,你们就无法领悟武学的精魂。”
“精魂?”许多弟子如坠雾中,表示难以理解。
上泉信纲道:“有容,德乃大。枨也欲,焉得刚。这,就是我所讲的华夏武魂。”
不说还罢,如此一说,他们更加糊涂了。但是柳生宗严与疋田丰五郎似有所悟,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上泉信纲满意的点点头,语气突然加重:“都起来吧!前方不远就是宁海桥,镇守此桥的武士佐佐保利通是我的故旧。我们在那里休息一晚,明天就能挑战戚继光身边的中原武林至尊了!”
众弟子齐声道:“嗨!”纷纷起身,跟随上泉信纲迈向了未知的黑夜。
此时此刻,上泉信纲的那位故旧已经身首异处,被人分两次丢进了异国他乡的寂静冰河之中。
宁海桥南的帐篷内,杨紫嘉他们正拥炉烤火御寒,木柴在熊熊火势中噼叭作响。这时月空大师抬起头,郑重道:“他们来了。”
众人一惊,杨紫嘉问道:“谁来了?”
月空大师抓起身边的铁棍,对众人道:“倭寇中真正的高手。”
杨紫嘉知道月空大师从不说谎,当下倒抽一口冷气,忙站起身,准备指挥众人设伏,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料月空大师摇摇头,道:“没有用的,我感觉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我的后背。”
上泉信纲的步伐越走越慢,他忽然顿住身形,露出警惕的神情。众倭寇不知所以,纷纷止住脚步。
上泉信纲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苍啷啷……”倭寇们的倭刀尽数出鞘。
两支队伍相遇了。此时正值四更初刻,应该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时候。不过今夜不同,漫天的大雪一下,本应深沉的夜色被洁白的雪地照亮了。
柳生宗严首先站出来,扬起他的倭刀“村雨丸”,斜指月空大师,做出一个挑衅的姿势。他久经战场,一眼就认出了谁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月空大师心念急转,他非常清楚眼下敌强我弱的形势。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快拖延时间,等到戚继光的大军赶来。到那时,再强的武林高手,也挡不住千军万马的冲杀与践踏。
月空大师他抬起铁棍,瞥了一眼上泉信纲之后,径直走到柳生宗严对面。
高手之间不必说话,只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双方就会明白彼此的意图。
没有虚与委蛇,只有刀枪剑戟,今日碰面,至死方休。
柳生宗严年轻气盛,对峙片刻后,他按耐不住,提刀进击。
“哗啦”一声巨响,在场所有人都浑身一震,电光火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上泉信纲,没有人能够看清楚。
上泉信纲脸色大变,右手“蹭”一下握住了剑鞘,但是他没有拔剑。
柳生宗严的人呢?
人们忽然发现,柳生宗严不见了。
但是很快,人们听到了柳生宗严的呻吟声。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他躺在几丈之外,村雨丸抛在一旁,右臂软绵绵的耷拉着,表情痛苦万分。倭寇们七手八脚将其扶起,才发现他的右臂已断成数截,虽然不至于伤及性命,但是短时间内是不能拿刀了,即使伤愈一身武功也要大打折扣。
月空大师心内大呼侥幸。方才他见此人出招凌厉,是个劲敌,暗思绝不可与他纠缠,因为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对手在等着他。月空大师于是不顾来刀,双手抡起铁棍就往柳生宗严的脑壳上招呼。柳生宗严正值大好青春年华,怎肯与这个和尚换命?忙回刀格挡,正中月空大师下怀。
诸位设想,双手之力胜过单手,下劈之力胜过上挡,何况月空大师内劲远胜过柳生宗严,怎能不一击得手?
这毁天灭地的一击,顿时废了柳生宗严的战力。柳生宗严来时放下大话,要中原武林见识一下“无刀取”的威力,结果被月空大师一招击败,脸面丢了个精光。
杨紫嘉他们见月空大师如此厉害,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倭寇们一改之前轻视不屑的态度,加大了手中握刀的力度。
疋田丰五郎深吸一口气,走到柳生宗严刚才站立的地方,朝着月空大师举起了手中的倭刀“村正”。武士道的尊严迫使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是疋田丰五郎,是上泉信纲最出色的弟子。
月空大师缓缓横起铁棍,示意对方进攻。他判断了一下形势,只要自己再废掉眼前这人,己方的三十一名师弟与杨紫嘉等人联手,就可以勉强应付对面的百余名倭寇。自己便能够把注意力全部放到“正主”身上,与其慢慢纠缠。待到戚家军援军赶来之际,就是这群倭寇授首之时。
疋田丰五郎不容月空大师多想,怒喝一声,双手握刀向前突刺,刀身幻化出万千光芒,犹如无数颗耀眼的流星,燃着火光冲向了月空大师。
这一招出自日本剑道的一支——居合道技击,讲究的是“快、准、狠”,要以双手握刀,借腰间旋转之力,一击必杀。
疋田丰五郎为了挽回柳生宗严丢失的颜面,效仿月空大师,也要一招制敌,因此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谁料月空大师突然后退,双袖一扬,两枚淬毒三棱袖箭射向了疋田丰五郎。疋田丰五郎万万没有想到月空大师这种级别的高手还会用暗器伤人,仓促之间挥刀磕飞了一支袖箭,却被另一支袖箭擦伤了手臂。
三棱袖箭淬的是五步蛇毒,发作极快,疋田丰五郎片刻之后便倒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睁着双眼,痛苦的死去了。
月空大师叹息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倭寇们顿时大怒,纷纷破口大骂,杨紫嘉等人也不吃亏,用各种恶毒语言骂回去。一时间,双方唇枪舌战,骂着彼此都听不懂的语言,好不热闹!
上泉信纲缓缓拔出他的佩剑,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见师尊要出手了,众弟子们会意,挥舞着倭刀朝杨紫嘉他们杀去。
上泉信纲那把十多年没有出鞘的剑,终于出鞘了。
仿佛是朝日的彩霞、黎明的晨曦,在一霎那间刺亮了所有人的眼睛。万丈光芒过后,一柄绝世神兵出现在上泉信纲的手中。
那是一柄白色的剑,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如此的清新脱俗、宁静雅致。当剑鞘离开,躯壳蜕去,一切浮华散尽后,唯有淡淡的杀气残存剑身,氤氲升起。
月空大师望着这柄剑,心中蓦地浮起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极力思索着:剑身一指宽,通体白色,长二尺七、八寸,剑刃像菖蒲叶,剑柄像鱼骨,难道是……
惊天霹雳闪过他的脑海,月空大师不禁动容道:“天丛云剑!”
上泉信纲听不懂汉话,但他知道月空大师在说什么。他略一顿首,将此剑横立胸前,示意对方进击。
月空大师心中飙起了翻天巨浪,他现在明白了,此战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天丛云剑,即是日本上古神话中的草剃剑。传说须佐之男杀死八岐大蛇时,从大蛇尾部意外发现了这柄神剑,后献给天皇之祖——天照大神,从此便与八尺琼曲玉、八尺镜并称为日本三宝,成为日本天皇身份的象征。此剑自诞生以来,征服杀伐不断,从古到今,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武士饮恨于这柄神剑之下。而如今,它不知为何落到了上泉信纲手中,使他成为了战国时代独一无二的强者。
月空大师掂了掂手中的铁棍,这不过是普通的熟铁棍而已,而倭寇手中拿的这柄“天丛云剑”,据少林寺藏经阁典籍记载,可是具有融石化骨、销金断玉之能。
月空大师的脸上浮现出了苦笑,他的心中已抱有死志,他要以死来实现普度众生的夙愿。
其实他大可以一走了之的,难道上泉信纲还能遍中国的追杀他?难道朝廷还能按照军法加罪于他?
“普度众生”是每一个僧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但是真正为之奋斗,甚至为之献身的僧人却少之又少。
难怪像“舍身饲虎”、“割肉饲鹰”这一类的举动会被凡夫俗子笑话,会被他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并大声耻笑一番,借此证明他们的人生理念有多么的高尚。
华夏子民们中,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嫉妒英雄、憎恶英雄,只希望看到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庸庸碌碌,混吃等死。
但是英雄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梦想,于是他们齐心协力打倒自己的英雄,并致其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们通过折磨英雄、蹂躏英雄、凌辱英雄、欣赏英雄落难时的痛苦模样,从而获得舒服的愉悦感,继而焕发出对于自身的满足,找到了属于他们的自信、尊严,获得幸福。
英雄陨落,民族存亡,只要不触及我的利益,关我鸟事?
他们只有这样,也只能这样。
所以他们想青史留名,但青史偏偏不给他们留名,只有“秽史”、奸臣传”、“贰臣传”才是他们的最终归宿。
汝既为谄谀之臣,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称天数耶!
一个没有伟大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而有了伟大人物却不知道爱惜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月空大师与上泉信纲终于开战了,这是中日武林至尊之间的世纪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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