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河阳郡。
晨风习习,卉木萋萋。就在这生机勃勃,草长莺歌中一条鸟道孤单的蜿蜒而来。一名看去最多也就十岁光景的少年正在独行踽踽,看着鸟道前头依稀可见的一个村落,目中似有一道喜色划过。
少年,姓安名易,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山村村民。因为不奢望他大富大贵,只希望他这一生能安安逸逸的生活,所以才给他取名安易。
这一年,父母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可都要花在他身上了,因为他们要送儿子去千里之遥的郡城,参加这一年的冬试。
九州之上,人口何以亿万,虽说现如今正是繁花似锦的大盛世,但基本上都是普通凡人。但因为亘古以来有异族侵略,人族曾生活在一段漫长的黑暗岁月里,饱受各种无休止的欺辱,那种绝望而又窒息的血泪教训后。在随着人族渐渐走向强大,抗衡异族犯境的方法也越加完善。
而其中培养后一代便是每一朝,每一国,乃至每一个宗门的重中之重。在沧州地界,除了那些名门望族之外,普通老百姓的孩子想要跨入修行大门,从此告别父辈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只有两个途径,第一条是沧州地界上的三门四宗,每一个甲子年,打开山门,广招门徒,凡是具备他们的条件,不管出生富贵还是贫穷,都能有幸入得其门…
只不过这条途径对安易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一个甲子六十年,而当下离上一个甲子年才过了十五年。
而所谓的冬试便是第二个想要跨进修行界的途径。九州广袤,单单沧州境内便有四个诸侯国分而自治,虽然分而自治,但每一年在年末举行的冬试千百年来却是没有变过。只要十四岁之前通过每一年在年末举行的冬试,只要通过便能接触修行之法,如果资质出众,根骨奇佳,哪怕家境贫寒,无法获得更多修炼资源,也会有所属的城府提供。
因父母白天出门而作,百无聊赖的安易,总会沿着村前小道,独自玩耍。今日他很开心,因为等过了今晚,他的父母就要带他去郡城参加冬试。
可也便在这时,忽地,风声掠耳,只听“呼”的一声,一个黑影如鬼魅凌空,带起一阵腥风,掠的安易几乎睁不开眼。
十岁的少年霎时愣住,只觉体内气血涌动,几欲站都站不稳。
没有只言片语,只见那鬼魅黑影身体四周忽有道道诡异黑雾,迅速自其体内涌出,最后在天空上凝聚成黑沉沉的云层。
霎那时,黑云滚动,狂风肆虐。
十岁的少年,忽觉浑身阴寒,然后便目显迷茫,在听到一句“桀桀,总算凑足第一百个少年”的阴冷话语后,他就失去了所有知觉……等醒来时,他便身在一个鬼气森森的大殿中。
……
他多么希望这就是一个梦,哪怕是一个噩梦,哪怕这个梦永远不会醒来。
可这却不是一个梦,就是因为自己阴差阳错的看见了这个如鬼魅的人,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真实的噩梦,来的这么突然,如同一阵骤雨、一阵怒涛,让他跌进冰冷又黑暗的深渊中。
那一年,在他醒来时,便发觉身已在一座恢宏楼宇内,雕梁画栋,堂皇的让当时还只有十岁的他,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只是,吸入鼻腔的空气,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腥气,让人作呕。
他窒息,他无法呼吸。
他很怕,怕极了!
他想回家。
可任凭他如何呼喊,回答他的只有盘旋在恢宏楼顶的回音。
忽然,门开了。
红日跳动着紫红色的火焰,透过淡薄的云层,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他眼睛发花。可他却瞬也不瞬,抬脚便往门外跑去,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原来太阳是那般温暖,可是——
在他刚跑到门口,他便惊呆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连绵起伏,层峦叠嶂的山脉。即使他现下站在立于一座山巅的楼宇前,仍然看不到山脉的边缘,仿佛已是与那无边苍茫的天幕融为一体。
视野如此开阔,满眼苍翠峰峦,可吸入鼻腔的空气,怎么总觉得还带着一丝腥气。
忽有“锵,铛…”似是刀剑碰撞的声音从前方一处密林中传来,彷徨又害怕的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循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他想,要是真有人,说不定就能知道这里是哪儿,或许还能问问他们该怎么样才能走出大山。
可接下来,他发觉这个想法是多么幼稚。
因为他见到的不是一个人那样简单。走进密林,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一排排站着十几岁的少年,不同的是有男有女,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神中似乎没有一丝人的感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几对少年生死搏杀。
他缩在一棵老松下,尽量隐蔽。
只听一声还带着几许稚嫩的惨呼,一个少年胸膛鲜血狂飙,应声倒地,他艰难地想爬起来,可与他搏杀的另一名少年,虽也是满身血迹斑斑,却没有给他机会,踉跄走到他身旁,手中还在滴血的剑,倒映着一张年轻却毫无感情的脸,再次猛地刺入那躺在地上的少年胸膛。
十岁的安易,只觉脑袋发懵,呼吸不畅。暴力,杀戮,鲜血,织成一张血染的画面,倒映在他眼里,恐惧无声地在他神经里蔓延,让他消瘦的身体荡起一阵阵痉挛。一张张毫无感情,陌生却又年轻的脸,让他如坠入万丈深渊。
接下来,是同样的搏杀,不一样的死法。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倒下,鲜血汇成溪流,染红了累计起来的枯叶,然后渐渐渗进地底…他忽觉得这些枝繁叶茂的大树,怎的这般狰狞!风吹枝摇,发出沙沙响,怎的就如同地鬼正在狞笑!
这一年,他知道这里是哪儿。这里是一个名为幽月殿的宗门设在一处群山万壑的分殿,但也是仅此而已。根本不知道山外边是什么地界,是不是还是在九州这一块土地上?也没有人告诉他,他是怎么来的?为何会来?
这一年,只有一个淡漠无情的声音在他耳边时常响起,“如果你想活下去,只有修习本殿的功法,然后不管用什么方法,杀掉也想活下去的那些少年。”
这一年,他从一个懵懵无知的少年,知道了天下还有引月光入体,淬炼身体的修炼法门,以至于每当月圆之夜,他就忍不住有杀戮的冲动。
第二年,他也开始与那些少年一样,开始已命搏杀,当第一次冰冷的剑锋掠过对手的脖劲时,他忽然感觉剑锋切入血脉的轻颤,让他有那么一刹懵谔,紧绷的肌肉蓦地一松。可就是这么一松,对手的利刃已隔开他胸膛上那件黑色劲袍。
也许是天道轮回,自有定数,他还未到命该绝的时候,如果那柄利刃稍许偏差半寸,便能穿过他胸膛,击穿他的心脉,然后鲜血喷薄而出,为满山蔓木增添滋养。
因为胸口上,从小挂着的一枚紫色兽牙救了他一命。
这一枚兽牙很独特,是他儿时,父亲有一次上山狩猎,因追一头野麋鹿,不慎跌进一个天然石洞中,才捡到的。
作为山村的孩子,从小不知见过多少兽牙,但这枚兽牙却与众不同,不但颜色呈紫色,而且坚硬无比,牙尖更是比他见过的所有兽牙都要锋利许多。因此,他便偷偷将父亲藏在床头的这一枚兽牙偷了出来,做成挂件,将它戴在脖子上。
头一次搏杀,被这一枚兽牙捡回一条命的他,从此出招迅捷狠辣。也是这一枚兽牙伴随着他,让他在血与痛的淬炼中仅存的支撑与希望,因为每每抚摸着这枚兽牙,他便会遥想起儿时,与父母那种花开满地,绿树成荫的生活。
第三年,他还活着,也长高了许多。但他还是不知道这儿是哪,这儿似乎没有季节交换,但这里却永远绿意盎然,绿意盎然中却又永远弥漫着肃杀的气息,不知道等夜幕降临,闭上眼的时候,第二天会不会看到初升的太阳。
这一年,他已惊人的速度修习完那卷殿中赐予的,已冷冷月华淬体的功法,也是这一年,殿中安排他向更强大的对手挑战,虽然每一次都已重伤频临死亡的代价,换来活下去的机会,但毕竟都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好,每一次他都这样对自己说。只是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记忆着一次次从死亡边缘爬了出来。
第四年,曾与他一起过着如九幽地府生活的百名少年少女,只剩下十名,这十名都是手段极其残忍狡诈之辈,等待他的是死亡,还是什么?
他想起幼年他父亲说过,大山深处里的猛兽,互相残杀,活下来的便是这座大山的王者。嗯,这四年里,他无疑是做到了,但却像是大山里的猛兽已没有了人性,只知道杀戮。
可是每当他的剑锋刺入别人的心脏,鲜血沿着剑锋滴下来的时候,他并不能享受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刺激。
他只觉得痛苦。
但无论多深遽,多强烈的痛苦他都得忍受。
他非杀人不可。
不杀人,他就得死!
每一次在他杀了人之后,他的大脑就变成一片灰白,更像一个溺水的人,在侧夜不眠的黑暗里浮沉挣扎。
第五年,也就是这一年,他学会了如何暗杀后潜行秘踪,如何下毒才能不被发现,如何伏击,使诈……凡是种种一切阴险毒辣的手段,只要能杀人,能让自己活着,他都不介意。
在他的世界里,已没有应该与不应该,他只需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