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森森,山风微寒,拂得枝摇叶动,不闻有兽吼禽鸣,却见一少年衣影晃动,在林间艰难的行走着,他看去最多也就十四五岁韶华年纪的少年,虽是一头黑发不扎不束齐于肩上,然而在月色之中,却隐隐可见他俊美如斯,只是那未染而朱的唇角,怎么看去竟似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残忍。
大约在行至几丈远,他都会伸出手,在他手上有一把银白利刃,在月色下映出森冷的寒光,然后在靠近身旁的树木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刮痕。
如果细看,便会发觉,这些留在树干上的刮痕,在每隔几丈远时,竟然都是完全不一样。从刚开始的梅花形状,到现下的月牙形,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走了多久,尽管每迈一步,右腿上的箭伤都会席卷揪心的疼,可他面色依然那般淡淡,仿若这箭不是贯穿在他腿上,仿若这一滴滴溢出的血本来就不是他的,他似乎不知道疼到底是什么滋味,虽然脸上看去苍白如雪。
树荫婆娑,独行的少年忽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环顾四周,然后目光忽然在一棵老松上顿住,这棵老松上留下的刮痕,竟然是刚开始的梅花形!难道走了这么久,当下又回到原处?
少年似是不相信自己的双眼,揉了一下眼,定睛再次看去,确确实实是梅花。他忽然怔住,那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眸,现出淡淡的迷茫。
一口带血的唾液吐在枯叶累累的地上。
他缓缓抬头,透过枝蔓,只见云雾缭绕,将圆月慢慢遮了开去。圆月在浓雾中,在这冷冷苍穹里显得那般凄凉朦胧,变得令人的心都碎了。
空气虽然清静,可是吸入被刺的肺腑中,总带着挥之不去的腥味。
他手腕微翻,那一把银白短刃立时隐入左袖,竟不露分毫。
“哈哈…”却不想正在这时,一道娇媚的笑声从身后的林间传来,“你以为你能走出殿主亲自布下的迷林吗?”
笑声柔媚入骨,带着半分轻嗔半分爱娇,任谁听了,都会魂先酥了一半。可少年闻听这娇媚笑声,身形却是立时微僵,适才有些迷茫的眸间瞬间冷凝成霜,然而也就是这么一瞬,他的眸间又变的有些微缓。
俊美的面目,似冷似暖,恰是那雪山上刚刚融化的冰雪,清澈却又冷冷,让人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眸光移动,只见前方的林间,倏地人影一闪,眼前便多了一个黑发如瀑披散,体态婀娜的少女,少女看去不过十六七岁,但容貌妖冶之极,双颊生晕,似笑非笑。左眉处纹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更显得邪媚万分。
少年添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然后对着少女,竟忽然笑了,笑的似是很开心,好像一点都没有做作。
他的脸本来看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但当下他笑意写在唇角时,乍一看,他这人竟忽然变了,变得那么温柔,那么亲切,甚至那么可爱。就仿佛黑夜过去,朝阳升起,让人心头瞬间温暖。
可是要是多看一眼,又会觉得他黑的耀眼的黑眸,如是深不见底的黑渊,要将人吞噬,不染而朱的嘴唇,衬着苍白如雪的脸,红的如血,委实邪气十足。
真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少年怎么会有这种表情?
少年也没有回答少女的话,就这么似邪似恶的笑着,看着妖艳少女,渐渐走过来。鼻端传来勾人心魄的甜香,那少女就在身旁,少年的双手竟然是那般自然而然地捂上她的腰肢,黑曜石般的眸中忽然现出说不出的狂热。
他轻轻地微笑,剑般的眉睫微微一挑,轻轻地道:“梅姐,你真越来越像一个妖精了,殿中上下,在我看来,哪有我家姐姐这么明艳照人。”在这里,所有少年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之所以叫她梅姐,只因她左眉处纹着一朵梅花。
明明是一句挑逗的话语,但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感觉真的很纯净,让人觉得说话的这个人一定有非常良好的教养,而且声音还有很强的穿透力。
腰肢传来微微的麻痒,让少女媚眼如丝的眸变得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娇笑道:“你这个小恶魔,真是越来越可恶了,可我却偏偏喜欢的紧哩…”说着的时候,她鲜红蔻丹的玉指捂过少年的脸,忽然似怨似嗔,又道:“可是你总想着要离开,这次要不是被我撞见,只怕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哩。”
少年俯身轻哄:“如果真的要死,我只希望死在姐姐怀里哪…”
梅姐轻喘,娇笑道:“是吗?我可不信哩…哎呀呀,小恶魔,你的手往哪儿摸,咯咯……"
“当然是我往我该摸的地方摸喽…”
梅姐依旧娇笑,一时不曾答话,五指却像是无意识地在少年背上游弋,倏地她媚眼如丝的眸中现出极端的残忍,却不想少年也在这一霎那,一把将妖娆的丽人拥在怀里,在她耳畔轻轻低语,“也不知道你的鲜血为这片迷林添作养料,会不会增加一抹妖艳啊……”
话声至此,少年一把推开妖娆的身躯,只见她的胸膛正插着那一柄银白短刃,鲜红的血液顺着短刃流淌而出,如一朵血色玫瑰正在半露的胸口妖艳绽放。
少年静静的看着她,脸上还是挂着似纱游离的微笑,但那双黑眸却已红了,红的妖异。
梅姐怔怔地看着少年,仿佛要将他镌刻于骨髓深处,“我以为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会是我…”她说着时,一口口的血肆无忌惮地从她的嘴里喷薄而出。
她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怎奈鲜血却如泉涌,怎么擦也擦不尽,染血的唇间,冶艳而绝望。胸口传来的剧痛令她指甲死死地扣进了树干里,用尽全身的力量让身体斜倚在树杆上才勉强站着。
“你不该跟踪我…”少年忽道,但嘴角已没有了微笑的弧度,有的只是如九天玄冰的声音。
话罢,他伸手想拔出那柄插在梅姐胸膛上的银白短刃,但似乎犹豫了一下,他又将手缩了回来,竟不在多看已是因疼痛卷缩在树下的梅姐一眼,转身绝然而去。
月华如水,倾洒而下。
望着少年绝然而去的背影,梅姐的嘴角划过一抹凄惨的笑容。她生的妖艳,手段更是毒辣,这五年里,不知有多少少年男女死在她手上,甚至有些到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生死之际她已无余暇幽怨叹息,抿了一下沾满血迹的唇,红唇微启,似在念着什么咒语,就在少年身形即将淹没在林海时,只见她身上忽地泛起幽幽荧光,荧光转瞬亮的刺眼…
少年似是有所感应,猛然回头,却见那本来卷缩在树下,奄奄一息的妖娆少女,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
更深露重,明月高悬。
突然,一阵弦音腾空而起,飘忽不定,蜿蜒曲折,婉转流连。忽而高亢急促,忽而又静若流水。
循声而去,只见楼宇层叠,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就在这池涵绿水间,一名看去年未及笄,却肤若美瓷的少女,坐在一架古筝前,藕臂轻摆,炫音绕耳,欲发欲收,回转之际却突然变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当真是奇妙难言!
这里空气中浮动着缕缕暗香,可谁又能想到,就与这里相隔一间山峦那一片树林,五年里却是每天演绎着杀戮的盛宴。
便也在这时,忽见两道身影有若驰风,翩然而来。只见这两人足尖轻点,衣风猎猎,动作更是行云流水整齐而干脆,恰似两片飞花摘叶飘飘然落于正在弹奏一曲古筝的少女面前。
落地后的两人竟也是一对妙龄少女,左边的看去恰如花丛中的蝴蝶,打扮的艳丽。右边的却是一身白衣,又如百合花中的蓓蕾。
着装不同,气质也不同,但眸中折射着月华,现出来的孤傲冷寒却相似的很。
两人相视一眼,只见那左边的少女,轻声道:“公主,九分殿也结束了。”
少女抚着古筝的纤纤细手依然未停,口中却道出清丽之言,“哦,那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应该是那只狐狸吧?”
“嘻嘻,公主这次你可猜错了,最后活下来的是一个人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