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蠢女人
齐姓男子纵身一跃从斗场划定的黄线里蹦了出来,又羞又恼,全然没发现自己已经过界,一味心里想着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的事,气得头冒青烟,朝檀阳楼一双大拳轰了过去。檀阳楼刚刚和他硬碰一场,移动不便,先前不过是卖了个运气,恰好脚下一软躲过罢了,如今是真的没了力气,愣愣坐在原地等死一般,纹丝不动的模样就像当年在咸阳皇城扶苏见到的一尊坐罗汉的铜像,神态强硬,不躲不避。
扶苏的腿已然向前挪动半步,刚想闪出去,动了一半,清亮的喊声从围观的席上冒出来,截住了扶苏动作:“师弟住手,你已出黄线,快快停下来,不要伤他性命!”说话的正是那担忧之色的女子,风一般地站出来,呼啸着拖走了檀阳楼,檀阳楼受到触动,不免再次溢出数口鲜血,好不骇人。
“师姐你不要拦我,这烂人使诈,我要教训教训他,你且躲开,否则我连你也不放过!”放在以前,这齐姓男子自然不敢如此嚣张,为什么?惹不起啊!青城山的长老,都是有长老院论功论绩论资排辈投票表决选上来的。那菩萨一样的女子,正是青城山二代长老,长老院数百人中,排名第六,青城山人不知道她的名字,都叫她六长老。六长老有三个女徒,最先入门的是那先前扶苏所见的田姓女子,是山下抱养的孤儿,抱养她的老人一直在青城山做些杂事,后来不过几年就病逝了。老人姓余,田姓女子第一位师傅又姓田,是掌门的师弟,名作田青江,正因她无父无母,田长老将其视如己出,一直唤做田余田余。
这田青江可不是个小角色,当年青城内乱,硝烟弥漫,为了扶持自己师兄,人称天命道人的关映关先生当上掌门,他可是出了不少的力气。青城山武术以剑著称,讲究内力绵长功力深远;只是一些人总想着另辟蹊径,竟然与外域蛮人勾结,以人血祭剑,杀上千人才能祭剑一把,青城山方圆千里被杀得不见人影。田青江天资异秉,云游之时意外得到上古青龙传承,内力大增。血气阴邪,龙气阳刚,正好相克,两股势力相争斗,最后终归是青城山两败俱伤,血撒山野,留下来的不过区区几人,后来青城山纵然恢复一丝生机,地位却一落千丈。之后田青江再次云游,人称田青江田上士。
他走后,田青江就把田余交给六长老,只为学学女子的文静之气也好。只可惜,田青江当年积攒的杀伐之气太重,奈何修为不足,难以收发自如,只好气势外露。于是每每有人见到他就觉得是从死人堆里走出的魔头一般,透着血腥气,心生恐惧,却偏偏青城山的功法和青龙传承正是天地间至阳至刚的内力,使得田青江整个人亦正亦邪,喜怒无常,除了面对田余的时候,其余时甚至有些疯疯癫癫的。田余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间,身心难免受影响,时而冷郁嗜杀,时而古灵精怪,并不十分稳重,反而总是对挡在齐姓男子面前的那位师姐师姐地叫着腻歪,也很听这位“师姐”的话。
此女名为檀青,是田余同门,青城山招收弟子时,家贫,又正当年纪,被青城山这等教派看上自然是上上之选,就送来了。好在檀青品性温和,凡事不与人争夺,一副好好人的脾气,颇有厚德载人之风,六长老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收她入门,传她通灵之术。
再一位就是六长老的幺徒,如今和扶苏有过几面之缘的江游书了,此刻白衣赛雪,青带垂之,虽然斗场之上,她师姐处境不妙,自己苍白得诡异蹊跷的面孔上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心肠模样。六长老传给江游书的是医术,为医者,医者父母心是一码事,宠辱不惊也是一码事,在六长老看来,宠辱不惊确实大大在医者父母心之上,宠辱不惊是医者心性,是技术;医者父母心是医者品性,是道德,有技术没道德,起码还是个医生,不算败坏六长老的名气,有道德技术不好,半吊子热心肠医生,那才真是祸害人间。只是江游书也不算心狠之人,做个救死扶伤的行当倒也不错。
但见此时,檀青满脸倔强之意,身体却禁不止轻微颤抖,果然也没什么底气,六长老一干人也知道檀青是自己跑去斗场之上,执行长老又没有出言阻止,他们干着急却不好说什么。
江游书微微抿唇,眼神隐晦地扫过扶苏此时装的庄严肃穆的清秀面庞,只是一眼,就收回目光。不知道哪里来的感觉,她觉得扶苏知道她眼神的去处,是故意装作不明白,不清楚罢了。
“啊!檀师姐,你是自讨苦吃!”齐姓男子瞬息之间怕是也想了许多,这一下打下去,没什么事倒也就罢了,若是有事,他以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但若是不出手,岂不就丢人丢大发了。不过不论出不出手,丢人都是真的。
青白的气浪卷集着男子刚猛的怒气,檀青只能如同一叶小舟,被海浪卷进深渊。
扶苏无能为力。
眼看一记手刀就要以长虹贯日之势落下,檀青双目微闭,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睫毛颤抖间附带丝丝晶莹之色,围观的弟子怎么看都有种我见犹怜的意思,霎那间呼喊起来,只是看这距离,檀青怕是受伤无疑。
“当”的一声响起,众人奇怪这声音,纷纷盯着齐姓男子看去,他却不知中了什么邪,口吐鲜血退后数十米摔倒在地,挣扎不起。
众人一阵惊呼,诧异半晌,竟突然暴起山洪般的掌声,其中不少人起哄着说原来檀师姐是深藏不露的主,内力护体竟然达到如此境界。但是长老席上的人和六长老他们,都和扶苏一样看见,齐姓男子出手的时候,凭空生出一道金色光幕,硬是把齐姓男子反震了出去,受伤不轻。长老席上的几位见怪不怪,也不多管什么,除了有一位四十来岁的长老隐忍怒极的样子,反而是江游书朝礼赞禅师深深忘了几眼,抿了抿唇,没什么话说。
扶苏知道禅师会救这女子,瞥了一眼禅师,急匆匆走下台去,先叫人抬走了檀阳楼,望一望檀青,轻轻吐出一句:“你下去吧。”
扶苏心善,看见女子下来时,的确恻隐之心毕露无疑,但是后来见她并不会武功,心中暗自摇了摇头。这样的女子,这种危急时刻下来,的确彰显她是个善良的好女子,可同时彰显出来的,可不有她十分蠢的一面吗?宁救狠女人,不救蠢女人,这样的人,须得吃一堑长一智才好。
檀青此时苍白的唇瓣嗫嚅几下,冷汗流下鬓角,抬不动腿。田余一路奔了下来,看也不看扶苏一眼,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扶着檀青的肩。刚一扶,檀青的腿立马发软,田余常年习武,也不太吃力,总归半拖半拽把檀青带了出去。
扶苏这才去看那没人管的齐姓男子,齐姓男子似乎昏了过去,不知道有人靠近。扶苏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只是此时,异象陡生,齐姓男子手中正藏着一枚细长的尖针,直直往扶苏脉搏上戳来。本来这男子处于四宫巅峰,同龄人中修为不错,只是扶苏好歹高他一个等阶,不过惊了一下而已,甩手将他扔了出去。
这时长老席上先前面色沉重的男子已然按耐不住,一道气浪打在扶苏身上,扶苏本想躲开,却根本躲不开,修为远远弱于那人。扶苏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气海之中翻江倒海。
那人正是掌门之下第五人,人称四长老,名叫齐釜,刚被扶苏甩出去的齐姓男子正是他独子齐留凉,宠爱十分。刚刚他儿子被光幕挡住之时本来就是不占理的,再加上南少林的和尚,自己这种小门小派根本惹不起,所以才忍耐一时。而先前扶苏甩他儿子出去,他也明知道是自己儿子使手段,却依然要找扶苏算账。他本就是七宫后段,离巅峰一步之遥而已,收拾扶苏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在众多弟子眼中看来,扶苏为了给朋友报仇,被人家老子收拾了也很正常,人家爱子心切下手重了一点,这也没什么的。
但是明眼人里,也没有人出头,有的因为没有交情,有交情的也深知此时出头对扶苏并不好,反而可能是祸事。
禅师走下来,冷眼望着齐留凉,齐釜看在眼里,心里发毛,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禅师招手一道佛光封住了他的嘴,淡淡地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没事,你不用解释,你很好,很好。”
齐釜看见这样的情况,冷汗不断冒出来,宽大袖子里的手都在抖,指甲掐得手掌生疼也不去注意。
他怕了,他不知道扶苏和南少林的和尚有关系,他从禅师的很好里,感受到了一丝可怖的杀伐之气,冷得他脊骨发凉。他心知肚明,这事不会简单了事。
长老席中的一位待禅师把扶苏带走之后,大手一挥,宣布道:“此场赛事,檀阳楼胜,另外,五长老齐釜,无故进出斗场,击伤弟子,免去赛事裁审资格,散场!”
强权之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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