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乌阳梦
呃啊,又被打倒了吗……这远远不是开端,甘罗,这不够啊
……
扶苏意识缓缓清醒,深茶色的狭长眸子中稍显迷离,眼中出现的是浓墨色的瓦顶,以及,不苟言笑冷静异常也丝毫不漏担忧之色的江游书。实际上,真的如宁静的海一样吗,八成,石壁的背后不是高山,而是翻涌的火山岩。
江游书一味忙着收拾自己的药箱子,根本没有理会扶苏的意思,边收拾着还顺道应付应付刚醒的“伤员”:“你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不必担心。”
扶苏此时就愣愣看着她,也不说话,像是没睡醒,也像是傻了。江游书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他,虽然是安慰,总是像有点嗔怪的意思在里面道:“齐釜师叔大了你不知道多少,你跟他差距实在不小,输了他也不算亏……话说你到底是几代弟子,那和尚也放心将执行长老的位置交给你?”
扶苏并不回答,反而扯开话题,反问道:“那檀青不是你师姐的吗,她在斗场之上,你怎么并不着急?”
江游书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也稍稍有些不开心,同样不回答扶苏,但受不住扶苏针尖一样的眼神好像要将她看穿一般,扯了扯腰间的衣带,道:“……我也不会武功。”
说时江游书眼中毫无愧疚的态度,扶苏不由眯了眯眼:“所以根本不担心?不论你师姐,或是我,以及任何人?”
“担心,会有用吗?我应该不是你想的……蠢女人吧?”江游书眼中带着戏谑之色,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床上的扶苏,待他脸上浮现起浓郁的尴尬之色后,再悠闲离开,扶苏心中也一阵嘀咕,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
养病这几天也还算安心,斗场那边还有禅师在,并无大碍,期间禅师来了几次,说是以后还是教教扶苏近身斗术的好,前几日檀阳楼和那蠢女人檀青也来了,竟然是姐弟关系,这还可以解释,另外就是当下的事:
“你是否是叫周伯禽的?我听书儿说过一两回,上次的事也多亏你和礼赞禅师,感激不尽,特来看望。”面前坐着的正是六长老,那慈眉善目优柔寡断的女菩萨面容一样的人,在扶苏床前正坐浅笑,眉目上翘,扶苏实在受宠若惊,却觉得这女子异常熟悉,又不知在哪里见过,一团不知何处而来的滂沱内力涌在心头,扶苏也是一惊,再加上田余那丫头站在六长老身后不住做鬼脸逗弄扶苏,使得处境更加尴尬。
“呃……不敢当,不敢当,是家师……不,那个,是礼赞禅师出了大力气,我不过是走了走过场,六长老不必挂念。”扶苏笑笑,此时连他自己都感觉得出他笑得有多牵强,何况还有田余那人在六长老身后不住地笑,虽然六长老并不在意,扶苏还是略带歉意地低了低头。
“哦!原来你师承南少林,失敬失敬。”六长老听闻扶苏和南少林有关系,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满脸堆笑的恭敬模样,不过是端起身边一盏茶,抿了几下,眉目飘渺。见到六长老并不在意,扶苏也有点惊讶,却并不表露出来。
一时有些冷场,只留下六长老喝茶发出的细小声音,听到六长老将盖子盖上茶杯的一声,扶苏来了精神,准备婉言送客来着,毕竟六长老不知为什么,总给自己许多压力。可还没等到扶苏开口,六长老就先说话了,不给扶苏插嘴的余地,道:“……我从前,有没有见过你?”
扶苏愣住了,看六长老的样子绝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也坐坐正,摆出一副一脸正经的样子,回答道:“小生眼拙,也可能以前见过六长老,现在不认得了,但不论如何,我确实不记得你,六长老有没有记得我就不一定了,八成你我前世纠葛,如今见我,老天给你拖梦了,不在意就是。”
女子此时并没有扶苏想象中地宽了宽心,反而绷得更紧了些,只像有什么秘密被发现了似的。皱了皱眉,她也没做出什么失态之事,然后又客套了几句,才在扶苏忐忑之中离开了这里,走前田余还不忘撇扶苏一眼,眼中挑衅之色很浓,仿佛就在说:看你的样子不是怕我师尊的吗,你有本事来欺负我,我就抓你把柄欺负你!
然后示威性地一笑,漂亮是漂亮,就是太过古灵精怪了些,扶苏心中也十分无奈。
你说,怎么会这么熟悉。
扶苏不解,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困意袭来,就又睡下了。
恍恍惚惚见,一阵白雾,青郁古树直冲云霄,像是从千里之空往下看,脚下有山,依稀有着些许青城山的模样,但是各种建筑又不同于青城山,只觉得像一处仙宫似的。
“乌阳……乌阳……”眼下浓郁的雾气再次密集,粘稠之色大增遮挡得山下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却是更从天上传来,一声声地叫着乌阳的声音,感觉又像是叫扶苏自己,可叫的并不是自己,一声一声,凄凄苦苦,寥寥落落的,刺得扶苏心慌,手胡乱挥着,口中嘶喊着你是谁,又在哪里,可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急得扶苏都是汗,却毫无办法。
身上面颊什么的忽然觉得清凉了,就觉得是梦里人归来,手抚在自己面上,十指芊芊,温软细腻,像是年轻女子的手,也许是个女子吧。
扶苏此时既是身上舒服一些,更多的是安心不少,本想睁开眼看清是谁,却眼也睁不开梦也模模糊糊的,脑袋一沉,又昏睡过去,想来就算醒了也只记得只言片语的段子,再想起来怕是难了。
扶苏醒来,以为多多少少能看见些什么,只可惜,风中还飘着女子真真假假的香气,房屋空旷却毫无人的踪影,扶苏不由得心中一暗。
扶苏散着头发,走出禅师的院子,阳光洒下,或明或暗间衬得扶苏的白皙面庞更加棱角分明,依着脸的轮廓,总觉得扶苏相比较前些时又瘦了。虽然见面不多,但感觉扶苏变化成长的很快,也不知道变的是什么,不踏实就是了。
江游书是这么想的,从始至终都是这么想的。
感觉抓不住的东西,就不要去触碰,所以江游书想远远观望。但美丽的事物往往是危险的,你观望了这么久,总有一天忍不住,要深深去触碰它。
禅师和江游书站在院边的行廊里,像是两个世界,间隔分明。
晃了晃脑袋,扶苏甩去这些杂念,禅师冷哼一声,话就到了:“你这笨徒儿,被人打了也就算了,还没多少人知道我是你师傅,丢人不大,可你两腿一蹬歪歪了半个多月,老子天天看着那一群逼崽子打来打去花架子假把式,你让老子怎么受得住。”
扶苏本来听见禅师冷哼一声,以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没想到他开口就这么絮絮叨叨了一阵子,扶苏也不生气,脸上堆起点笑样,走到禅师身边,嘴里就微微不着调起来:“是是是,那不是我师父大人有大量吗,换了他人,决计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兴许师傅就是活佛转世,要身经历练,如今一副慈悲心肠,乃是世人福气……”
“你看看你看看,你又来了,真是小没正经的……”虽然禅师嘴里还是嘟嘟囔囔嘟嘟囔囔说个不停,但是想来扶苏那一通马屁还是拍对了位置,看样子很是受用。
江游书眯着眼睛望着这一对活宝,觉得这两人,还真是快活呢。
“对了,你可不要想忽悠得了我,快些,还剩几天就该去中原剑典了,准备准备,该走了。”禅师突然回过神来,一脸正经地嘱咐道。
扶苏心中实在疑惑,没有顺着接禅师的话,皱着眉头问道:“准备?我有什么好准备的?”
禅师此时像是有些心虚,却掩饰不了脸上奸诈笑容,还不得不装出为人师长的样子,强忍笑意,中气十足朗声道:“这个,执行长老其实是号称战场最后一人,不计入名次里,但是还是要比武,我看你年纪正好,就帮了你一把,年轻人,要多历练历练啊!”
说罢不敢看扶苏青白脸色,转身就走,看步伐悠闲似踱步一般,实则速度奇快无比,几个闪身就不见踪影,留下扶苏满脸不甘。
扶苏还在咬牙切齿之时,江游书轻飘飘地走近扶苏,看看他,皱起眉毛,推了扶苏两下,扶苏回过神,见江游书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毫无察觉,惊了一下,看见江游书嘴角轻动道:“头低下来。”
扶苏愣住,却觉得江游书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语气又毋庸置疑,没怎么想,就把头低了下来。江游书从衣襟里拿出一条黑底红边的带子,看着很有几分威严之气,而且散发香气馥郁,长久也没散去。江游书把带子缠在扶苏发髻上,多余的带边垂在脑后,模样还是不错的。
江游书又拍了扶苏一下,示意他起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声:“安神用的。”摆摆身子就走了,也没有挥一挥手什么的,脚下一点声音也没有。
扶苏望着江游书背影,多少度与那皇叔挚爱之人的背影相重合,来无身影,去无声响,扶苏良久不离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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