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已走进了竹林深处,身旁便是一小丛毛竹,往那毛竹丛里细下一瞧,竟有个晃动的身影。她本想拔腿就跑,却未料到对方还快她一步,眨眼间,那黑影便消失在了竹林更深处。
她有些愕然,怔怔地望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心里纳闷着:会是什么人呢?那一句“来了”似乎意味着在等什么人,难道是庵里的人?
再次扭头望向男人躲藏的竹林丛时,借着透亮的月光,她隐约瞧见一件灰扑扑的东西。她不假思索,钻了进去,蹲下细细一看才分辨出并非灰色,而是红色。想必是那人太惊慌了,竟将一整盒胭脂掉在了地上。
一个手持胭脂躲在竹丛里等人的男人,等的会是谁呢?这庵里难道真有守不住空闺的人?
正揣摩着时,她忽然察觉小径上有人路过,便忙缩了身子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她心想会不会是前来幽会男子的人,却不想看见了沈婆子。
沈婆子走到她附近时也不走了,不时地挑目前望,仿佛也是在等人。过了一小会儿,从小径另一头急匆匆走来了一个老婆子,只能隐约看见她腰上系了一张半旧的土黄色围裙。
两人碰面后,沈婆子左右窥了一眼,飞快地从兜着的围裙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塞进了那老婆子的怀里:“拿着!兜起来!别叫人看见了!快!”
那老婆子眉开眼笑地掂量了一下,一面拿围裙裹着一面问道:“什么好东西呀?”
“什么都有,自己回去慢慢看吧!说正经的,我嘱咐你的事儿你给我张罗没有啊?”
“妥妥的!”那老婆子拍了拍心口,弯腰眯眼道,“就那点活儿能难得住你嫂子我吗?闭着眼睛我也能替你张罗了!告诉你吧,齐家那婆娘已经四五天没敢出门儿了!眼下村子里到处都传着她的闲话,有姑娘的人家都躲她躲得远远的,谁还爱搭理她啊?”
“那种不识抬举的骚货,活该!”沈婆子唾沫飞溅地骂了一句。
“哎哟,说起来她还真真不识抬举!”那老婆子摇头晃脑,口气惋惜道,“要早听了三奶奶的话,去了永兴寺做姑子,何至于落到眼下这般惨样儿呀?她就是舍不下,还恋着她家里那两个小叔子呢!”
“现成锅边的下口肉,她那种骚娘们哪里舍得下,夜里没有一头搂俩都算是积德积福了!你说我们金茶村多好多干净的一个村子呀!怎么能让那种骚娘们给污了清白,叫村里待嫁的姑娘往后还怎么嫁人?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沈婆子大义凛然地批判着,俨然判官上身了。
“对呀!我就是这么跟那几户说的,说有个不干净的货色留在村子里,那早晚是个祸害啊!你们几家还有没出嫁的姑娘,可不能让她给耽误了啊!”
“那几户怎么说?”沈婆子赶紧追问道。
“还能怎么说?都说撵她出村呗!要么她滚,要么她自己解了裤带绳子了断了,反正我们这金茶村是容不下她的!”
“好!”沈婆子宛如听到了戏文最精彩的部分似的,激动地合了一掌兴奋道,“就是得这样!就是得这样!嫂子,你回去之后再多拉上几家,没闺女的也行,只要她能帮咱们说话,事成之后,绝对亏待不了她们的!”
“太容易了!这就是眯眼都能干的活儿,你只管放心交给我就是了!”那老婆子又一连迭地拍着心口信誓旦旦道,“别说她有这事儿,就算她没这事儿,凭你嫂子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撵不了她吗?行了,我回了,你也回吧!”
“哎,等等!”沈婆子拉住了老婆子再次叮嘱道,“这事儿马虎不得,千万要给我张罗妥帖了!幺婆子那边也找了几个,咱们这边可不能输给她们了,我还指着这回的事儿跟三奶奶邀个小功呢!我要在三奶奶身边得好处了,那不就是你们得好处吗?瞧瞧人幺婆子家的回南,一个屁大点的秀才都能去州府衙门里做师爷呢!他日中举谋了官路子,幺婆子连冠子都能带了,你说眼羡不眼羡?”
“眼羡呀!”老婆子听到带冠子这几个字也激动了起来。
“幺婆子能带,咱们俩怎么就不能带了?这回立了功,替三奶奶出了这口恶气儿,我就跟三奶奶说鹏云的事儿,咱们鹏云好歹也是个秀才不是?鹏云要有了好路子,怎么会不带上鹏飞呢?”
“你想得可真周到啊,妹子!”老婆子拍着小腹上那包东西乐道,“我就指望着得点好处,你竟都想到带冠子去了,真不愧是在三奶奶身边待过的人,眼界就是比我宽呐!你放心,放一百个心,回去我就卯足了劲儿替你张罗,咱们也不能输给幺婆子那头呀!她那小脑袋橘皮瓜子脸都当夫人,咱们怎么不行?”
“明白就好,回去吧!”
老婆子乐呵呵地捧着一包东西走了。沈婆子眼望着她背影消失后,又警惕地左右瞄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稍等了片刻,盈袖也从竹丛里钻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俩婆子深夜密会竟是为了合谋算计那位素未谋面的齐家二嫂。不单单是这妯娌俩,还有幺婆子,以及幺婆子收买的那些人。盈袖想想都觉得有些渗人得慌。
那日听齐姨娘说,这事的起头是里正吴清池的媳妇杨氏闹出来的。杨氏跟三奶奶说齐家二嫂不守本分,死了男人后便来招惹留在她家温书的小表弟。三奶奶向来都觉得自家道理天下第一,便让幺婆子去劝诫了齐家二嫂一回,让她断了红尘俗世的念想,安心为亡夫守节,要么出家,要么自家安分在家守着。想必劝诫一事被齐家的老五知道了,这才有了二月二那日的一场好闹。
听说,齐家二嫂并非第一个被三奶奶派人去劝诫的了。村子里之前也有好几个人打算改嫁,却都被三奶奶“劝”回了心意。说是劝,其实就是施以威严再给婆家些好处,便断了人家寡妇再嫁之路,想想,也真够作孽的。
未知那齐家二嫂接下来会怎么样,盈袖隐隐地担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