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蓉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吵闹与叫骂声,让她头疼欲裂的同时,意识却是逐渐清醒起来。
“嚎嚎嚎,一个二个的哭什么呢,五姐儿就是得了风寒罢了,哪里那么金贵的就要去请大夫了,你哭丧呢这是!”
一个面容还算是年轻的妇人一手叉着腰,一手不定的在她面前低着头的少女额头上戳着,那尖利的指甲,没一会儿就把那少女光洁白皙的额头戳出了好几个红印。
“王嬷嬷,小姐这是感染了风寒,一个不小心就会要了命的,求您快去请陈医正来给小姐看看好不好?”
被戳的少女眼中含泪,一脸的祈求,看上去好不可怜。
“我都说了五姐儿这病没事儿,你这丫头怎的就盼着五姐儿严重呢是吧?咱们五姐儿身体向来很好,哪里虚弱到需要请陈医正来,现在姐儿渐渐大了,一个外男怎能随意进入她的闺房?我看你着贱皮子就是想害了五姐儿的声誉,果然是好歹毒的丫头!”
王嬷嬷板着脸,明明看上去是一副慈眉目善的样子,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忒的恶毒。
竹月红着眼睛嘤嘤啜泣着,颇有些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小姐,一双美目中尽是悲凉之色。
她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小姐的奶嬷嬷竟然也是个恶毒的,早就被府中那些不要脸的收买了去,否则又怎么敢如此轻怠了忠勇侯府的嫡小姐?
耳边的哭泣与吵闹声逐渐让苏语蓉的意识慢慢清晰起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死了,否则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听到竹月和王嬷嬷的声音。
缓缓的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她最喜爱的粉纱帐。
自从苏家出了事儿,家中的下人就卷了细软跑的跑,逃的逃,还有的则是被重新抓起来贩卖给别家,王嬷嬷是因为犯了事儿被老夫人打死的,而竹月,则是在她十二岁那年,为了在马蹄下救她而死了。
往日鼎盛的忠勇侯府不过短短一日就萧条,她被流放的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大门上的黄色封条。
屋内放着一张黄花梨木圆桌和四张同等材料的凳子,上面放着几碟小菜,此时正散发着淡淡的饭香味,引得她饥肠辘辘。
暗暗吞咽着口水,苏语蓉的意识也因为饥饿变得清晰起来,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难道鬼也会感觉到饿吗?
轻吟一声,苏语蓉轻轻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缓缓的坐起来,顿时吸引了留在屋内的人的视线。
竹月惊喜的叫了一声,不顾王嬷嬷那一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急急忙忙的跑到床前:“五小姐,您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语蓉愣愣的看着她,条件反射的说了一句:“我饿了。”
竹月喜极而泣,连忙去端了碗粥过来,正要开口,已经回过神来的王嬷嬷就直接将她手中的碗一点也不客气的抢过来,看着脸色雪白的苏语蓉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我就说了五姐儿福大命大,哪里用得着那么着急,来,五姐儿张口,嬷嬷给你喂粥。”
苏语蓉看着她们觉得有些不对劲,人死了之后不是应该去往地府重新投胎转世吗?为什么她又看到了王嬷嬷和竹月,而且她们还在伺候自己?
虽然想不通,不过她还是张开嘴让嬷嬷给自己喂食。
香软的白粥口感虽然不错,可是吃着却没有什么味道,再加上嘴里有些干苦,她吃了四五口便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吃了,而是让竹月给自己倒杯水。
趁着这个机会,她开始默默打量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
屋内放着不少的东西,靠着窗子的是一个较大的梳妆台,上面摆放着胭脂水粉和一些首饰,看着有些眼熟。
屏风隔着外间,上面画着精致的富贵花图,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玲花瓷瓶,乃是她母亲的陪嫁,少说也值个三四百两银子。
不过她记得,在她十三岁的时候,这个瓷瓶就被及笄的四姐姐要走了,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二夫人还特意说了她几句,不应该把母亲遗留下来的陪嫁随意送人。
为了这件事儿,让她更加厌恶这个继母,和父亲他们的矛盾也越来越深。
熟悉的屋子让她眼睛有些酸胀,没想到在她死后竟然又能够回到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为此她还特意的掐了一把自己腿上的嫩肉,尖锐的疼痛告诉她这似乎并不是在做梦。
想起刚刚在耳边的吵闹声,苏语蓉揉揉眼角:“刚刚你们在吵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竹月正准备开口,王嬷嬷就连忙将她推开了,跪坐在床榻边上,一脸哀愁道:“五姐儿你之前和七小姐她们置气,不小心落了水,感染了风寒,这件事儿你还记得吗?”
苏语蓉一愣,落了水?
对于这件事儿她隐隐约约还是有些印象,不过那好像是发生在她十岁那年的事情了,因为这件事儿她还错过了祖母的寿宴,让原本就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祖母更是觉得自己晦气。
她越想越是不对劲,便抬起头来看着竹月和王嬷嬷她们,这两个人对她而言,实际上已经死了很久,自从她们出事之后,她身边的大丫鬟就换了竹青,管事嬷嬷也换了二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无意中瞥到自己的手,苏语蓉惊骇的发现她的手缩小了不少,她明明已经有十七岁,可是现在……
想起被关在牢房的时候听到的那些鬼神论,她顿时急了:“竹月,快把镜子拿过来给我瞧瞧。”
心里有了些猜测,可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竹月见她惊慌的摸着小脸,虽然有些不满王嬷嬷的态度,不过她只是个被二夫人派过来的大丫鬟,小姐并不喜欢她,哪像王嬷嬷是她的奶娘,所以她说出来的话,小姐肯定不会听的。
轻叹了口气,竹月听话的将一面铜镜拿了过来。
苏语蓉连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果然发现自己的脸也嫩了不少,看上去就十岁左右的样子。
王嬷嬷见她盯着铜镜里的影子,不由捂着嘴笑呵呵的说道:“五姐儿放心,虽然落了水,可是咱们姐儿还是那么漂亮可爱,没有被池底的碎石头伤到。”
苏语蓉这个时候可没有管那么多,只是紧紧的盯着铜镜内的人影,面上虽然保持着平静,可是心里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还记得流浪途中受的那些罪,鞭打在身上的疼痛,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受辱而死,路途漫漫的绝望,绝对不可能是她在做梦。
可是现在……
她又狠狠的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身旁的王嬷嬷立刻就惊叫了起来:“五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自己掐自己呢?快让嬷嬷瞧瞧,是不是被掐紫了。”
大腿传来的疼痛让她不由落泪,没有理会王嬷嬷夸张的叫声,苏语蓉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鬼是感觉不到疼痛与外界的温度的,就说明她没有死,她又活了。
被判流放的那些日子,每个夜晚她都在做着噩梦。
没有人不怕死,特别是眼睁睁的看着亲人一个个在路途中被抛尸荒野的时候,那种无言的绝望与压力更是让她痛苦不堪。
苏语蓉大哭着,似乎要把前世的委屈全部都哭出来。
岂料她这一哭,王嬷嬷和竹月她们却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五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是忠勇侯府的嫡女,哪怕是不得老夫人的喜爱,可也没人敢真正的怠慢她,就算有人见不惯她,也不敢真的给她气受,这下突然哭的如此伤心,还真是让她们这些习惯了五小姐任性的人不知所措。
苏语蓉可管不了这么多,对着铜镜哭的极为伤心,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哭嗝。
这个时候外间响起了帘子被拨开的声音,只听得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约莫二十三四,梳着美人髻的女子直接越过了屏风匆匆走进来。
见到床上的女孩哭的那么伤心,脸上带着几分着急,直接走到床边一把将哭泣的小女娃抱在怀里,轻声道:“蓉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哭的这么伤心?是不是屋里的奴才欺负你了?”
苏语蓉一下子被抱住,感觉到这温暖的怀抱,抬起头,看着女子温柔的脸,愣了一下,突然哭的更加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