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湛在看到婆罗手中那抹臃肿身影之时,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双眼紧盯着婆罗。
或许婆罗喂他吃下的那颗药丸有了效果,法湛发现自己身上的灵气又隐隐浓郁起来,体内不再因为灵气和真气的枯竭而难受。如此,他便连忙咬破了食指于空中画了一道符咒附于法音金钹,见金钹释放的佛光此时已经逐渐恢复往昔敞亮,便停下了念经,连忙朝着婆罗方向开口:“你要做什么。”
婆罗转身看到对面凝眉惊诧的面容,仅仅扫过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看向手中面目僵硬的身影,嘴角紧抿,早已是下定了决心,又岂是那般被说动的,淡漠的声音响起:“你不是猜到了么。”
婆罗将怀中孩童放置身旁,手指轻轻一划袖口,一道狭长的青丝布便被她划了下来,她拿起那缕细长的青布缓缓套在孩童的眼上。不知为何,即使知晓慕儿神智呆滞,不知世事,可是她还是不想他看到接下来的画面。
给慕儿套好青布条后,婆罗轻轻在他额头一吻,手中的翠玉碧螺簪浮化出一把细长尖锐的匕首,匕首在阳光照射下隐隐发寒。
“住手。”法湛咬牙冷喝,声音微微提高,带着寒意,眼中有着不忍和薄怒,他想起身去阻拦那女子的动作,可是伫立于城主府上空正和阴煞之气相斗的法音金钹又不能没有他法力的掌控,只得呆在原地气急地冷喝那女子。
然而婆罗却丝毫未受男子的影响,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因此停滞,她将手中被她点了穴道的妇女温柔地平放于地,然后缓缓动手解了她的衣裙,将上衣裳高高挽起,下身的群襦原封不动,只余下那妇女凸起的肚皮高高耸立在天地之间。
法湛苍白的额际布满了汗珠,这些晶莹的珠子顺着他光洁的额际缓缓流下,淋湿了他浓黑的远山眉,然后顺着远山眉悄然淌下,最后一滴一滴迷糊了他的眼睛。
“阿弥陀佛即是我心,我心即是阿弥陀佛,净土即此方,此方皆净土,岂非迷悟之自殊,何有圣凡而彼此,乃知现前众等,以自性阿弥陀,与大众舌根,普同运转,根本法论,诸仁还委悉么……”不急不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婆罗手中的匕首颤了颤,停在那□□的肚皮上的动作也停顿了片刻,耳旁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佛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恩伦尽分,闲邪存诚,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阿罗,记住了吗?道家之善,莫做恶,多行善,行善积德便可得道。”
原本因此而停驻动作的婆罗转眸间瞥到安静站在自己身旁不吵不闹的慕儿,耳旁那些恍惚的声音片刻便烟消云散。她脸上的神色也随之一凛,嘴角微翘,脸色冰冷,什么道什么佛,什么善什么恶,她在第一次动手杀人的时候便没了善恶之分,已经入魔又岂能这般容易摆脱。她只知道,为了保护她想保护的,得到她想要的,即使是屠神弑佛她都会做。
手中的匕首深深刺入妇女□□的肚子,然后又悄然拔起,随即在腹部左侧轻轻一划,白花花的肚皮上便涌出一道血线。看着那条血线,婆罗的嘴角的笑意加深,提了匕首又在那条血线的右撤轻轻划上了一刀。两条血线之间的皮肉顷刻间便瞬间翻卷了一圈,翻卷了的皮肉不断地外溢着鲜红的血珠。不过片息,那白花花的肚皮上便满是血污,血珠四叉八仰地乱画着线路。
法湛诵经的声音一顿,看着不远处女子的所作所为,闭上了眼睛,又继续诵经。脑海中不断浮现那青裳女子的身影,拿着匕首在原本神圣之地利落挥舞的模样,狠戾怪异。分明是清灵优雅的女子此刻却做着如此阴毒狠辣之事,那双纤细的手拿着匕首没有丝毫的颤抖和犹豫,那般平静自然地划着,鲜血溅红了她的裙摆,她却惘然不知。
口中默诵的经文却仍是止不住脑海里那女子的矛盾的身影,法湛心中一片冰冷。
而被婆罗划了好几刀,躺在地上满是血污的妇女脸上依旧是茫然麻木的神色,好似女子的动作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疼痛与不适。
可是不管是何人看到眼前这般景象,定是要狠狠尖叫出来的,妇女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此刻被划了一个大窟窿,暗血色的窟窿里隐约可见一个孩童,那孩童已经稍稍成形但最多也只有六七个月的模样,小小的身子紧紧蜷曲在母亲腹中,丝毫不知自己的处境默然酣睡。
鲜血淌了一地,妇女身上土黄色的衣裙已然被染成了深褐色,阳光下她的脸色青白绝望。
婆罗轻轻伏腰,白细的双手毫不犹豫地伸进了那个暗红色的窟窿里。一阵摸索之后,缓缓地将那蜷曲着的孩童取了出来,鲜血染红了女子白皙的双手,可是向来爱洁的婆罗却丝毫没有介怀,任由血珠缓缓滑下淋湿了自己的衣袖。
血红的双手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别样的妖异邪魅,隐约让人挪不开视线。面若谪仙一般的清雅女子,做着这般血腥狠辣之事,画面却有一种沁人心脾,震撼到灵魂毫不违和的突兀之感。别样寒意和美丽,极端矛盾。
当婆罗手中的孩童离开母体的那一霎那,躺在地上原本麻木呆滞的妇女瞳孔猛然一缩,眼角溢出一滴眼泪,那滴晶莹的泪水在阳光的折射下反射到婆罗眼中,婆罗原本轻挽的嘴角有瞬间的凝固,最后缓缓又恢复了原样。
她垂眸看着地上那摊血污,脸色淡漠飘渺,但又有些冰冷无情,浅红色的薄唇轻启:“你本就中了摄魂香,你腹中胎儿三魂七魄本就还未健全,若是再呆上半刻,也是胎死腹中与你共上黄泉。”
声音顿了顿,婆罗望着手中紧闭双眼,心口处微微跳动的婴儿,继续开口:“我,你可说我害了你,但是我是救了你的孩儿,不至于让他胎死腹中。”
话落,她也不再看地上的妇女,左手抱着婴孩,右手间悬浮着一颗灵珠。微微拍打了一下婴孩,只听见一声细微的哭声传来,而悬浮在婆罗手心的那颗灵珠好似有意识一般,径直飞到婴儿的眼角,一滴泪水滴答一声落在发着淡淡光辉的灵珠身上。
沾了泪水的灵珠瞬间变化,周身浅淡的荧光此刻变得越加浓郁。婆罗手中微凝一道法力,默念了一道术法,便见那灵珠飞向了空中,与那顶法音金钹一样伫立于城主府的上方,明亮的珠身不断旋转,被金钹困住的那团团黑气好似见着克星一般,节节后退。可是此刻才开始后退已是来不及矣,灵珠急速的旋转,直逼那最浓烈的阴煞之气中。
那深黑色的阴煞之气被灵珠强行窜入,有些怒煞,干脆动其全身的黑气将那灵珠紧紧包裹住。本以为那灵珠便这般消逝了,却不料,灵珠散发的灵气不断地和它纠缠,使得它身上的黑气逐渐退化成白色,眼见黑气越发稀少。此时,它开始慌乱,连忙打散周身黑气四处逃窜,不再想牢牢地困乏住它。
有了灵珠的帮忙,法湛便轻松了许多,他站起身子,走向婆罗身边,低头看到那惨目忍睹躺在血污中的妇女,平和淡然的脸上泛起悲悯,凝起一道法力渡给那女子以保心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法力随风消散,女子的心脉早已骤停身子冰凉刺骨。
“你这般杀生,且是如意了么。”不同往昔平淡的声音,此时有些斥责之意。
婆罗转眸凝视了那张冰冷寒意的脸,停滞了许久,想看清眼前之人所思所想又想看清眼前之人为何那般理直气壮斥责于己,最终却没有开口,闭了闭眼抬手一个清净诀,身上的污渍连同左手婴孩身上的血污都消失不见。
她整理好仪容便蹲身将慕儿抱起,左手一个婴孩,右手抱着慕儿,抬步准备回去。虽然那城主府释放出来的阴煞黑气被灵珠净化许多,但城主府里结界依旧,她此刻也没有必然的把握能够破开那道结界,只得先回客栈待到自己伤势稍好些了再筹划。
然而一道赤金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原地,婆罗皱眉看向对面施法的和尚,心中有些愠怒。
法湛也说不清刚刚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有什么,茫然?不解?思索?指责?就那么一道直愣愣的飘渺的目光使得他竟然泛起悔意不该如此斥责于她。
可是转眸看到地上已毫无生气,满身血污的孕妇,他又忍不住泛起悲悯和怒意。毫不犹豫地便将法音金钹直直打在女子身上,女子抬起的脚步略微一个踉跄。
“先前念着不知你身为何方妖魔,但身带灵气,贫僧便无意伤害于你。今日你便是犯了杀戒,为维护苍生,不管你是何方妖孽魔煞,贫僧都要替天行道收了你。”
话落,法湛便将项间深褐色普南大佛珠取下,投掷到被法音金钹制住不动的女子身上,佛珠紧紧锢着女子的腰腹。
婆罗身上伤势本就没有好,此刻被金钹打得踉跄,又被佛珠紧锢住,口中一股腥甜顺着嘴角滴落,心口处骤然一痛。她难得地紧皱着眉头,眼角已经开始泛起了冷意,冰冷的声音响起:“放开我。”
法湛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了她,他今已然决定今日必要降服她,看她那般狠辣果决淡定自若地对着怀孕之妇开膛破腹,他心中有预感若是放她而走,定会为祸世间,威胁苍生。
只是普通符咒于她基于无用,法湛平和的面容此刻一派凝重,干净的声音响起:“佛光普照。”字音刚落,手中的金钹置于天空中照射着面前被禁锢的女子身上。
婆罗原本不欲和法湛动手的,可是嘴里的血腥和心口处的疼痛使她心中一阵不舒服略显烦躁,要比佛光圣息么,那么便就比比吧。
婆罗暗自运气于周身,原本被灵气说掩藏的圣息慢慢显现出来,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从她身上向四周迸发,虽说那光芒不似法湛那般浓厚的赤金色,可是这着着实实是一道佛光。金色的光芒将女子姣好的面容映射的如仙子一般圣洁,周身散着佛教安详温和的气息,女子对着对面的法湛微微一笑,笑意带冷,却丝毫没有破坏身上那般圣洁的气息。
这般景象令法湛难得地缓不过神,双眸清冷祥和中带有浓浓惊诧,原本以为她身上只有浅浅一点圣息原来竟然这般浓郁,只是她身上灵气将圣息掩盖了。
婆罗嗤笑一声,从容地从法音金钹中走了出来,身上紧紧禁锢她的佛珠缓缓脱落最终掉落于地。她对着那串佛珠默念一声,地上的佛珠好似听懂了女子的意思,眨巴着浅金色的光辉,咻的一声飞到了法湛的身上,稳稳落在他项间和最初的一模一样。
当她侧眸看到法湛明那双平日里总是平静温然的眼睛里泛着一丝疑惑和探究后,轻抿嘴角,清冷的声音响起:“难道你不知道胎儿会因为摄魂香最后胎死腹中,原本的还未齐全的魂魄也会因此而困,最后被城主府的黑气所掳去么?”声音顿了顿,神色有些茫然飘渺看向一旁污秽中的妇女,“即使她身上的摄魂香解了,她的孩子也救不了。可是……”
“没有一个母亲会舍子救己。”
话毕,婆罗带着两个孩子逶迤离去,留给法湛一个朦胧暗淡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