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云 第3章擅闯

    烛光闪烁，桌面一震，叶小昭总算拔出那把刀。

    她将刀牢牢抱在怀里，从桌子边滑下来，一瘸一拐向楼梯走去。人群默默分开，凝视着她慢慢走过。

    没人再敢说什么。

    叶小昭一直走到楼梯下，仰起头。云岭就站在楼梯顶端。淡淡火光摇曳不定，叶小昭一步步走上阶梯，目不转睛看着云岭，仿佛到此刻才将云岭的模样看清。

    面容俊朗的青年，长身玉立，青衣飘飘，一双柳叶眼目光桀骜。

    叶小昭垂下眼睛，跟着他回到房中。云岭又躺回床上，双手搁在脑后，翘起腿，没什么感情道：“别乱跑，别再给我惹麻烦。”

    黑暗中叶小昭抱着刀，静静站在他床边。良久之后，她忽然说话了。

    这是云岭第一次听见叶小昭说话。略微沙哑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柔和，柔和中却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她说：“我没有疯。”

    云岭心想你疯不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但这话他并未说出口。因为他转过头时，看见叶小昭脸上两行眼泪映出月光。

    她抱紧刀，无声无息面无表情，眼泪却一直无法停住。

    月光凄冷，夜风生凉。

    云岭沉默了半天，开口道：“他们欺负你，为什么不逃？”

    “逃不掉。”

    “为什么不叫我？”

    叶小昭低哑道：“……以前没人会救我。”

    云岭忽然不想再问下去：“睡了。”

    叶小昭抬起头，轻声：“我能不能，抱着你的刀睡？”

    云岭道：“随你。”然后他发现叶小昭忽然显出一个生动的表情，仿佛木雕泥塑一下子活了过来。片刻后云岭才明白，叶小昭对他笑了。虽然还有些僵硬生涩，却真真切切是一个笑容。

    他咳嗽一声：“赶紧睡！”

    叶小昭又回到原先的墙角，搂着刀蜷缩成一团。过了一会儿，一条薄被忽然飞过来，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她怔怔抬起头，看见黑暗中云岭模糊的轮廓一动不动，似是睡熟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云岭一下惊醒，因为一股炙热的气息就在他脸颊边飘荡。

    他当机立断伸手一拍，向旁平平挪出三尺，方才睁开眼。

    原来是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端端正正摆在枕头边。云岭默默拿起来，四处一望，发现屋里只剩他和他的刀。

    叶小昭在后院马棚里，提了一桶清水，亲自动手把云岭那匹黑马打理得干干净净。云岭靠在一边柱子上，一只手上下抛动馒头，看她忙活。看了好久，终于道：“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干什么吗？”

    叶小昭摇摇头：“不知道。”她想了想，“干什么都没关系。”

    云岭沉默一会儿，盯着她眼睛：“如果是要命的事呢？”

    叶小昭轻轻抚摸黑马的脖颈，平静道：“我不怕。”

    馒头停在云岭手中，他低头三口两口吃掉，直起身：“行了，走吧。”

    两人再次策马出发。这一路，叶小昭总算能和云岭说上几句话。云岭也觉出叶小昭必定有一段悲惨往事，却从未开口问过。他们原本就素不相识，而他的麻烦已够多，不愿再添一重。

    数日之后，他们终于来到秋叶山。

    上了山路一直走到山顶，云岭伏在悬崖边，向下望去。一座极宽广宏伟的庄园端坐于群山环绕之中，青瓦白墙里树木林立，屋宇鳞次栉比，一道清溪自东向西穿园而过。

    云岭看了半日，伸手拼命揉着眉心。

    秋叶山庄不愧为江南第一山庄。亭台楼阁错综复杂，道路迂回曲折，每一处参天大树和假山花石都暗藏玄机，隐隐可见成列的护卫来回巡视。

    远远望去，整个山庄像一个盘踞在青山白雾中的迷阵。

    “下山。”一盏茶工夫后，云岭终于开口。叶小昭默默跟着他回到山脚小镇的客栈中。云岭关上门，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抛在桌上：“算我一点心意，拿上走吧。”

    叶小昭看看银票：“什么意思？”

    云岭道：“我用不上你了。”

    “什么意思？”

    云岭不耐烦了：“没什么意思，你赶紧滚。”

    叶小昭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云岭受不了了：“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很可能陷在这山庄里。我原想让你假扮庄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儿，好同你一起混进去，悄悄去找我朋友。”

    叶小昭点点头：“行。”

    “不行。”云岭断然道，“这山庄有些门道。我一个人慢慢找，找到时我朋友恐怕已经成仙了。”

    叶小昭微微睁大眼睛：“那你怎么办？”

    “跟你无关。”

    叶小昭垂下头，把那些银票叠整齐，双手递给云岭：“我不走。我没地方可去。”

    云岭点头：“行。你不走，我走。”话音未落，衣角一飘，他已从窗户掠了出去，留下叶小昭怔怔站在窗边。

    很久之后她才抬起头。

    屋里空荡，远远近近的叫卖声和蝉鸣一起飘进窗，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云岭从长街这头走到那头时，已把叶小昭完全忘在脑后了。

    他出了小镇，一路策马疾行，来到秋叶山庄大门前。漆黑大门足有两层楼高，一对昂首睁目的石狮雄踞两侧。

    八名披甲挂剑的护卫肃立门前，听见马蹄声由远而近，齐转身大喝：“来人止步！”

    云岭飞身下马：“让开。”

    哗啦几声，八名护卫长剑出鞘，瞬息摆成剑阵挡在他面前。云岭看也不看，自顾自把黑马拴在石狮子的脚上。

    八名护卫愣了愣，领头的忍不住出声喝道：“你是何人？”话音刚落，一阵风嗖的一下过去，云岭已经站在他们身后，咣当一下踹开大门。

    片刻之内，秋叶山庄钟声大起，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云岭径直往里走去，护卫们立时拔出长剑，将他围在当中。眼看混战一触即发，叶家总管叶景安匆匆赶来，大喝：“都住手！”

    护卫让开一条路，他快步走至云岭面前，喝道：“你是何人？”

    云岭亮了亮刀：“叶庄主呢？”

    叶景安看到那把刀，瞳孔一缩，抬起右手挥了两下。护卫们慢慢退开后，叶景安警惕道：“你找庄主何事？”

    云岭侧头看他，笑了笑，一言不发。叶景安瞪着双眼，半晌终于叫过身边一名护卫：“去请庄主。”

    秋叶山庄庄主叶东沧已经年逾四十，但一双鹰眼依旧精光闪烁，藏着无尽冷酷与野心勃勃。

    二十年前秋叶山庄还是江南武林中不起眼的小地方。五年后，叶东沧迎娶太守之女，广结英才。十年后，他发英雄帖，邀天下剑客共聚论剑。叶家“一剑遮天”四名剑客胜敌无数，一时风头无两。到如今，秋叶山庄已声名在外，无人敢犯。

    “十年来，已极少有人像你这样擅闯我庄。”叶东沧沉声道，“风和堂与叶家从没结过梁子，阁下——”

    云岭打断他，开门见山：“与风和堂无关。韩照在你这里？”

    叶东沧听了“韩照”两字，嘴角慢慢浮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