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爷手掌与自己肩膀的每一次接触,谷硕都像被马蜂蜇了一样条件反射的哆嗦一下,眼睁睁看着谷硕打摆子一样连着抖了五六下之后徐爷才满意的点点头,意犹未尽得放下手臂缓缓踱回书桌后坐下微笑道:“现在,决定了么?”
谷硕努力吸了一大口气,缓缓平复脑海中那副血腥诡异的画面给心脏带来的巨大冲击,半晌才抬起头望向徐爷,脸上虽还蒙着一层恐惧的苍白,眼神却已经一片澄明。谷硕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好,沉默稍顷才缓缓张口:“徐爷,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畏惧训练的强度,也不是在抱怨什么。我只是想说,杀手也是人,也有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也有自己的底线,也有自己需要维护的尊严。我训练的是如何成为一名杀手,而不是如何成为一个供人围观取乐的逗比。”
徐爷挑挑眉,不屑得冷哼一声道:“尊严?好啊,既然你跟我提尊严,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在看得起你的人眼里,你的尊严是最昂贵的东西,在看不起你的人眼里,你的尊严论斤卖都不值几个钱。什么叫尊严,尊严不是自己要来的,是别人给的,所以说给你的脸才叫脸,不给你,你就没有脸!”
谷硕争辩道:“不自尚其教,不自尊其身,何为人也?”
徐爷冷笑道:“尊其身,尚其教而不禁毁谤,不历生死,不经柴桑何得涅槃?”
直入一道闪电劈落,谷硕浑身一震,抬头愕然得望向神色瞬间冷峻的徐爷。“你以为一名杀手的成长只是简单的学会怎么杀人么?你还要学会失去,失去能够左右你心境的个人感情,失去所有恩怨情仇,失去除了生命意外所有的一切!亲情,友情,爱情所有的所有随时有可能离你而去,跟这些相比尊严又算什么?你知道什么叫背叛么,是你喜欢的女人趁你不在的时候和别人滚到一张床上么,还是你最信任的朋友从背后捅了你一刀?呵呵呵……”徐爷的笑声干哑生涩活像一把生锈的钢刀缓缓出鞘,透着股悲凉的冷峻。
谷硕眨眨眼,一个念头突然浮上心头:看来徐爷还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八卦之火立即不合时宜得燃烧起来,他恨不得立马给徐爷端茶送水,砸背捶腿然后跪请他说说那段往事,但终究还是咽了口唾沫,拼命忍住——一个搞不好惹恼了他,说不定自己转眼就变成一具被捅成马蜂窝的破麻袋。
徐爷扶着书桌,双手青筋暴突,厚重的书桌似乎都无法承受这股巨大的力量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脸上神色不断变换,时而迷茫,时而愤怒,时而悲凉,时而又杀气凌然。看得谷硕一阵毛骨悚然,生怕徐爷一个忍耐不住突然蹦起来把自己给生撕了。
好在徐爷只是临时客串一把变脸大师,没有把这项天赋职业化的意思,没过多久面色就恢复了平静。他轻轻吐出口浊气,又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对着打火机的跳跃的火苗怔了一怔道:“现在,听我给你讲第二个故事。”
“那个逼我杀死佛爷的人就是血影教习之一,青龙堂的副堂主赵魅,那个男孩则是他的儿子,赵万山。他们搞了一套假华侨的身份后打着寻亲的幌子来到省城,真实目的却是暗中搜寻根骨不错而又家人死绝的孩子,择选一部分比较有潜力的带回总部进行统一训练。而所谓的有潜力,就是敢不敢亲手杀人,敢杀人的就会活下来并被培养成杀手,而不敢的则会被绑起来扔到另一个孩子面前,问出那个被问了无数遍的选择题——‘他死,还是你死?’过了些日子之后,所有考核合格的人一起被带回总部,根据年龄段和基础实力划分成不同的小组进行统一训练,而分队训练的时候,每一队菜鸟们都会分到一个老鸟作为辅助教习,说起来也是缘分,我们那一队的辅助教习竟然就是赵万山。刚见到他的时候我还很奇怪,其他分队的辅助教习最年轻的也是二十多岁,怎么到了我们这一队就是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分队里多的是桀骜不逊的孩子,刚开始总是有人寻找各种理由找茬闹事,给赵万山难堪。但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赵万山就用自己的方式让所有人安分了下来,过程其实很简单:一次队内格斗练习的时候,赵万山点出几个平时最闹腾的刺儿头出来跟他交手,也不多说废话,直截了当的让他们一起上,然后三两下就把七八个人送到医疗室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在他跟前耍横挑事,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明白一个道理——绝对的实力才能为你赢来最大的尊重。”徐爷顿了顿,扫了谷硕一眼,谷硕连忙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因为我天赋不错,训练刻苦,早年的经历也早已把我的心智打磨的极为坚韧,所以很快从同批试训的孩子中脱颖而出,从十三岁分配到金龙堂开始就一路高升,十六岁开始带队,十八岁成为青龙堂正式教习,到了二十岁多一点就成为了金龙堂最年轻的舵主,风头一时无两。”说到这里徐爷突然一滞,脸上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甜蜜却又伤感的往事。谷硕心脏猛地一收,精神随之大振,手掌都激动得攥在了一起——关键的地方到了,徐爷就要自曝八卦了!
徐爷缓缓开口了:“那个时候以我的地位已经不需要带队去执行一些基础任务,除非是有扎手的点子时总部才会需要我出马,而我虽然挂着舵主的名头却不愿意沾染权力,所以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心态远远得跑到市区租了一间临街的门面房开了家小书店,没事的时候就住在那里,日子过的还算悠闲。那个时候是没有图书租赁生意的,但书店里的书可以随便看,所以每天进书店的人虽然很多但买书的却没有几个。我本也就不在乎这家书店的收益如何,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为了过一过平常人的生活,所以每天优哉游哉坐在书店门口,或是端杯茶水看报纸,或是抱着收音机听广播,顺便打量每一个从我书店进出的人。”徐爷皱着眉头,轻轻按揉太阳穴似乎在挖掘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微微顿了顿之后道:“然后我就发现了她,一个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一身白的清秀女孩。”
谷硕好歹也是看过几部电视剧的,对于那个时代的情况还算多少了解一些——那个时候邓公刚刚在南海画了一个圈,先富带动后富的口号也才刚刚喊出来,大部分人习惯性的穿衣理念还是仅仅停留在蔽体和保暖上。在这样的穿衣理念的指导下,你就基本可以想象得出当时人们的衣着打扮有多单一了,虽说“满街都是解放绿,放眼皆为中山装”是有些夸张了,但衣服样式简单、统一却也的确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在放眼望去一大片灰绿色的海洋中蓦然出现一抹雪白,真的是想不注意都难啊!
“她是一个中学音乐老师,长相并不能算得上绝美,只能说很清秀,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简简单单的一颦一笑都隐藏着谜一样的柔弱,让我不自禁的想要接近她去一探究竟,就这么好奇着,好奇着,我就爱上了她。”徐爷轻描淡写的描述让谷硕很不过瘾,就像期待了半天的满汉全席结果上了一盆小葱豆腐一样失望,但徐爷不愿意细说自己又不能掐着他脖子逼着说,只好打起精神期待着一个比较精彩的下文。
“为了能和她在一起,我不惜违抗血影不得与普通人牵连的禁令,甘愿剜肉搓骨后放弃大好前程。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我们像这座城市所有普通夫妻一样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普通生活,空气里再也没有了散不去的血腥味,再也不用躲在黑暗中看着这个世界的熙熙攘攘,我甚至开始想象未来的一天我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会给她买最漂亮的衣服,最可爱的玩具,像一个真正的小公主一样慢慢长大。”徐爷眼角的皱纹缓缓逸开一抹笑意,仿佛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趴在膝头奶声奶气得喊着爸爸。
“可是,事实证明梦想之所以成为梦想就是因为它不可能实现。”徐爷悄悄敛去笑意,缓缓道:“我幼稚得以为,只要离开了血影我就可以做一个普通人,可以过上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呵呵,可我不知道,不是普通人就永远不可能过得上普通人的生活。我前些年手里沾了太多血,结了太多血仇,而在血影内部又实在太扎眼,挡了太多人的路,对这些人来说,我只要活着就是一根扎在眼里的刺。所以,没过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我悄悄料理了几波,自己虽也受了些小伤却还可以遮掩过去,但考虑到她的安全不得不考虑搬家。于是我暗中准备了一个新的身份并说服她和我一起离开去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可就在离开的时候被仇家堵了个结实,我身负重伤逃出来一条命,而她……”徐爷呼吸猛地一滞,嘴角的肌肉紧紧崩起陷出两条深深的刀刻般的法令纹,“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一边养伤,一边思考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几个月之后伤养好了,道理也想通了。”
徐爷一震而起,沉声道:“所谓平静安宁的生活从来就不属于挣扎在生活底层的人,不要说生活,哪怕是生存都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虚妄脆弱的不堪一击,甚至敌不过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而要维护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你别无选择,只能不顾一切得向上爬,爬到一个无人比肩的位置,当你有能力掌握所有人的命运时,你自己命运的决定权也就自然回到了你的手上!”
谷硕目瞪口呆看着突然间变得声色俱厉的徐爷,却见他几步迈到自己跟前一把抓住自己双肩:“你以为你是千年难遇的阿修罗体质就足够安全了么,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了么?你错了,正因为你是阿修罗所以你才更危险,为了保证能将你干掉,他们会制定最严谨的计划,装备最先进的武器,选拔最拔尖的人手,且不说你现在还只是一个空守宝山而不知采的菜鸟,即便你真的强悍到无人能敌,那么你一个人能同时对付多少隐在暗处的高手?十个,还是二十个?”徐爷冷哼一声,放开谷硕的肩膀接着道:“还有你的家人,当对手过于强大时,为了完成任务以手无缚鸡之力而身份又极为关键的人为切入口一向是咱们这行的优秀传统,你觉得你的父母,你的亲人,你的朋友,奥对还有你的小女友他们能不能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呢?”
谷硕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掌情不自禁越握越紧。徐爷靠着书桌边缘,扭头望着巨大的落地窗缓缓道:“杀手这条路只要走上去就只能闷着头一条道走到底,压根没有回头或者金盆洗手的机会。而从你唤醒体内阿修罗之魂的那一刻起,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已经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不仅杀手界的人时时刻刻关注着你,zf的人也早就对你留了心。要不是血影及时和你接头,你真的以为你现在能安安稳稳的上学,闲着没事谈谈恋爱?哼,扯淡!”
谷硕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走到徐爷身边深深弯下了腰:“师叔,我错了。”
徐爷伸手把谷硕夹在耳根的香烟拿下来,夹到指尖点燃再递给他,淡淡道:“记住了,雄者难寿,庸者命长。”
谷硕接过烟,郑重点点头:“我知道了。”徐爷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其实谷硕还有一件事不知道,现名徐天寿的徐爷曾经的名字是徐天雄,而那个时候人们也不叫他徐爷,而是雄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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