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他那玉宇风清的容貌确实令她倾倒,只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冥思苦想也想不起在哪里曾见过。回去的路上绿蓁还拿她打趣,悄悄告诉她说,这汉王爷的义子千岁十三太保殿下文韬武略才华盖世,战功赫赫不说,还是今科蟾宫折桂的小状元,放着好端端的翰林院学士不当,反进了锦衣卫做酷吏,这些月着实办过几桩大案,手段了得。老皇叔汉王帐下的十三太保各个骁勇无敌已在民间流为传奇,她是听说过的。对此人就更添好感。
“依你说,你倒是被冤的,我就该赦了你?”傅出尘轻屑地反问,锐利的目光就直逼她。是与不是,她相信他心知肚明。若她送去的那盘葡萄有剧毒,他品了一枚,也不会活命。可她不能多嘴,彼此心知肚明。
“赦与不赦都在殿下,这宫墙高,插翅都难飞出去的。只是奴婢想,若托奴婢送那盘马乳葡萄递去御书房的并不是御前的公公,想必此人也难逃出宫中。何不一一排查验看?毕竟眉心长红痣的人不多。”青箬冷静应对,求生的本能,她不仅需要自保,还要保全绿蓁同跪在两旁无辜的姐妹们。
傅出尘沉吟片刻,对身旁一位锦衣卫千户耳语几句,那人拱手得令而去。似是听信了她的建议。
漫长的煎熬等待。这才真是无妄之灾,祸不单行。她入宫才没个把月,就摊上毒死皇上的大案。依例,她这种罪臣犯官家眷多是去浣衣局做苦役,偏偏她被才失圣宠的殷贵妃娘娘看中选去德信宫伺候,对她来讲,可是得了份美差。谁想好景不长,殷贵妃欺蒙皇上假孕一事东窗事发,德信宫冷清如冷宫。恰逢了这些日子齐妃娘娘薨了,殷贵妃总梦到小鬼纠缠,就吩咐她去御花园寻个冷清不为人察的角落给齐妃娘娘烧纸钱。她心好,姐妹们都不敢违犯宫规去为殷贵妃这失宠待罪的妃子去奔劳,只她应了,趁天色才蒙蒙暗下,就摸去御花园。才拢上火,就听一声呼喝,闯来那御前大太监服饰的公公,耀武扬威地叱骂她一番,喝令她先去御书房送葡萄。可惜她当时心慌,只信了那人的衣着和递给她的腰牌,竟然没有多加思量。
好蹊跷的案子,什么人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投毒的人,若非同皇上有仇怨,就是皇上一死对他有最大获利。她仔细寻思,这凶手到底是何人?
“启禀殿下。宫内查遍,并无这位姑娘所描述的,眉心长红痣的小太监。”锦衣卫校尉回来回禀,不等傅出尘开口,青箬心头一沉,难道撞见活鬼了?青箬最后一线希望覆灭。
“殿下,殿下明察,青箬姐姐不会撒谎的。”绿蓁慌得哭了争辩,被青箬死死按住,此刻多说无益,生怕她引火烧身。
交椅上的傅出尘脚尖轻轻点地,似在寻思,他起身踱步来到她们面前,蟒袍起襕,风卷起粗麻罩衫就见他膝间金蟒飘摆,张牙舞爪在她眼前,带了一股秋日肃杀之气,他却沉吟许久不置一词。
最终,他袍襟一抖,也不回身,回手“噌楞楞”一声抽出身后校尉腰挎的绣春刀,手腕一翻,一道寒光淬目嗖的架在她脖颈上。
忽然,他那刀尖一拐按去她身边依偎的绿蓁的鼻子旁,那刀尖若再深一分,绿蓁必被毁容。
“不!”青箬惊声制止,绿蓁平日好美,额头上生个疱都要难过上几日,对着镜子照个不停。青箬顾不得许多,伸手以血肉之躯去抵挡逼向绿蓁面颊那寒光逼人的刀刃,反唬得那刀刃退避三分。
青箬有些愤慨,她容不得被人如此戏耍,死便死了,都是命数。只是这人生得容貌俊美,怎么心狠手辣如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殿下要青箬招,青箬招了便是。只是殿下需应奴婢一事才可。”
“说!”
她倏然起身,推开绿蓁说:“绿蓁无辜,她虽是乾清殿宫女,可那天她并未当值靠近御书房,求殿下好歹饶过她和无辜的姐妹们,让她们离去。吉祥缸太小,怕也容不下这许多人去挤。青箬从实招供便是。”
“姐姐,姐姐。你胡说些什么?”绿蓁惊惶摇着她的臂不肯走。
总之她苦命,娘是爹爹私蓄的外室,因爹爹惧内将她母女抛弃在外。直到大娘过世后,父亲身染沉疴,自知不久于世,才特许她娘带她回京探望。却因她不知深浅的一句话在大哥新婚夜惹得爹爹急怒攻心辞世,她便被视若祸星,被许家驱逐出京,隐姓埋名六载。本以为母女相依为命,就要婚嫁定了终身,却又逢大哥犯下欺君大罪,她这家谱有名的外室之女难逃此劫被罚没宫中为奴。怕是今生她命该如此,地狱未尝不是个好去处。只是娘……
“日后放出宫,你替姐姐赡养母亲。”青箬匆匆地叮嘱情同姐妹的绿蓁。
傅出尘举起手摆摆,校尉上前架起绿蓁就向外拖。绿蓁哭嚷着被拖走,却无法回头。望着她的背影,青箬惨然一笑,提起石榴裙襟,乘乱直冲向那高高架起的沸腾着的火红的吉祥缸。事已至此,若她一死能息事宁人不会再累及无辜,她便下地狱罢了。
“拦住她!”傅出尘一声惊呼,校尉们忙掉头冲向吉祥缸。
青箬几步飞跨上竹梯,衣袖掩面纵身跳下,脚下一空,热浪扑来。顿时头脑一空,似听耳边梵音四起伴了哭声,迎了一旁灼目的金光扑去。
忽然,一股劲力将她从半空揽起,瞬时间远离灼烫,惊魂未定,她已被人稳稳地揽腰放回高台,怔忡间她回身望去,身下烈油滚滚翻腾的热油肆虐,惊得人魂飞天外。恍惚间才觉得滚油煎熬死之可怕,双腿发软,头脑一空,魂魄都仿佛顿然间被捉了去似的,整个人就瘫软在高台上。
“臣弟叩见二皇兄。二皇兄何时回京的?”傅出尘倏然起身疾步迎上前撩衣跪拜。
“都退下!”平静的声音吩咐,两旁锦衣卫在傅出尘的眼神示意下押了太监宫娥们退下。
青箬这才定了神,十三殿下口口声声自称“臣弟”尊眼前人“二皇兄”,眼前人就必是当今皇储,皇太弟朱照昳,皇上的堂弟,汉王的独子,皇族唯一的继承人。因这二殿下常年戍守边关,她入宫以来从未见过,只听宫娥姐姐们时常提起汉王帐下的十三太保如何的各个英伟出众。如今一见果然是帝王之姿如日当空般魁伟威严,尤其一双明眸深亮如星,仿佛笼罩了天下江山般的霸气深远。他救了她一命,她今生结草衔环都要报答他。
如今皇上驾崩,这新君必定是二殿下朱照昳。
青箬忙要爬起身随了众人退下,却被朱照昳低眼喝一句:“你留下!”
她跪地叩首应声:“是!”
朱照昳怒视着傅出尘,不置一词。
“二哥,小弟也是奉父王钧旨行事。时不我待,此案必须在二哥你登基大典前查明,昭告天下。皇上驾崩时你我在场,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日后二哥必定要遭哪些腐儒诟病,不得安宁。小弟或是手段极端些,可也是情非得已。”傅出尘争辩。
朱照昳手指柴火烈烈的吉祥缸质问:“若跳油锅能证明没有不臣之心,好,兄皇驾崩之时,你也曾在御书房,你是不是也该跳下油锅去证明清白?你这就跳下去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