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在北方某大城市某座大厦底部的一间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在昏暗的灯光下,辛紫逍瑶纹丝不动地蜷缩在一张破旧不堪的沙发上。整整一夜,为对抗难耐的潮湿和阴冷,她不得不缩紧全身才能感觉到一丝温暖。很显然,这次她无疑是落魄到人生中少有的一种窘境之中。平日自嘲为‘囧人’的她虽然面对糟糕的境况颇有些司空见惯的洒脱劲,但脑海中却抑制不住总在闪回不久前突发的那些事情。它们在历经一整夜的头脑风暴的反复播放与剪辑后,最终也只残存下少得可怜的几个影像——具有威慑力的警服、男人硬梆梆的大手、作用在她身上的粗暴的推搡和临时拘押囚室门上的大铁锁。
“怎么能如此粗暴无礼地对待一位安分守法的女公民。”辛紫逍瑶心中颇有些愤愤不平,固执地偏要在这上面钻牛角尖,一根筋似的紧揪住不放。她正愈想愈气闷,隐隐的有些忽高忽低的争论声,从沙发后那堵不太隔音的薄墙另一面的囚室中传出来。辛紫逍瑶闻声不难想象出这些外乡人的一张张憨实敦厚的面孔。就在昨日那个晴朗的下午,辛紫逍瑶一口气通过几家高薪聘请私人护理的面试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逛。迎面经过繁华的商业街时,她用手几次捏过女包钱夹里那少得可怜的一小沓钞票,最后狠狠心把它们留下来。心知这毕竟是自己最后的一点儿积蓄,在接到某个聘用电话之前必须将它们派上更重要的用场。
如此一来,她的游逛就成为单纯的以欣赏为目的行为,她那因多次面试而绷得紧紧的神经也由此渐渐松弛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又不得不承认,与眼前琳琅满目、美轮美奂的商品的**力相比较,她心中更渴望的还是‘山中别墅’那份薪水最高、待遇最优厚的高级护理工作。尽管面试时向她发问的那三个人,在直觉上都有些像军警两界的官员,这让她颇有些胆怯和犹豫,但她自信她还是给这些“考官们”留下极好的印象。
“那么,我会接到哪一家的录用电话通知呢?”辛紫逍瑶边走边暗自猜想。人到中年,薪水高她能做得来的工作恐怕也只有私人护理这一行。尽管在此之前辛紫逍瑶曾有过几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在北方乡镇的一所小学教书、独自经营着一家书画古玩店等等。但自丈夫到国外发展,数年后又接儿子到国外求学,辛紫逍瑶已将所有积蓄都交给儿子带走,她自己则成了一贫如洗的留守人士。
孤身女性的生活谈不上是一种幸福。辛紫逍瑶的丈夫更从未表示过要接她到国外使一家人团聚。渐渐的,她的生活陷入一种极为尴尬的窘境——日复一日的教学工作引发的职业倦怠,店铺经营不善造成亏损乃至停业···。如此一来,她便毅然决然地辞掉工作,离开居住多年的地方,来到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寻求新的生存机会。她就这样一忽儿欢喜一忽儿忧愁、漫无目的行走在街上。
“美女,外乡人问个路!”辛紫逍瑶行走中突然被一双常年在田间劳作的粗粝的大手轻轻拦住,眼前倏忽间黑塔一般立定一个粗壮的身形,但见问路者那黝黑布满皱纹的脸盘的下半部,正裂开一张满口烟黄牙齿的嘴巴,对着她露出一个狡黠谐趣、却又十分腼腆善良的笑容。
“很抱歉,我也是个外乡人!”辛紫逍瑶被这老实人一旦进了城就很快变得时尚乖巧逗得笑起来,连忙还给他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略一迟疑,她已经被一群外乡人围在中间。“抓住他,别让他跑啦!”就在这时,人群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炸雷般响起大喊声,街角处人群骚动起来,有个亡命奔逃的身影倏忽间来到辛紫逍瑶近旁,奋力迅疾地从这群外乡人中间一钻而过,众人随即被冲撞得东倒西歪。辛紫逍瑶就像多米诺的一块骨牌那样险些被推倒,她拼命站直腰身,愕然感觉满街的行人仿佛都在摇身一变,他们迅速撕去伪装的外衣,露出森然的警服朝她这里包抄过来。辛紫逍瑶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挤丢了女包,手中却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包裹,最后被顺势挟带到警车上,独自关在与那些‘摊上嫌疑’的外乡人仅隔一墙的地下室里。
俗语说得好:财去人安定。辛紫逍瑶一夜难成眠,可心中却反而静如止水。她听得清隔壁的外乡人都在为她开脱作证。就在她内心打定长期在这囚室里耗下去的主意的时候,地下室的门却开了,辛紫逍瑶随即被释放到大街上。
街上依旧繁华热闹,辛紫逍瑶却变得身无分文。她摸摸腰部,庆幸所有的证件都完好无损地放在贴身的地方。早餐已在囚室吃过,街上淅淅沥沥下起第一场春雨。辛紫逍瑶心灰意冷地走在雨中,只感觉人生的末路是那么的荒芜,甚至于丧失掉所有的颜色,就像那暗黑静寂的宇宙。她慨叹自己即将被命运踢出局,思量着是否该找个无人的地方,静静等待接受饥饿慷慨奉送过来的死亡。
然而,就在她自认为即将摸到死神脚背的时候,她耳旁的移动电话里却发出一个极其甜美的声音。“请问你是昨日来‘山中别墅’私人护理招聘处面试的辛紫逍瑶女士吗?”声音在电话里问。“是的!”辛紫逍瑶的心莫名开始乱蹦起来。“‘山中别墅’的主人已决定聘用你为私人护理,现通知你尽快前来工作!”说罢声音迅速挂掉电话。长长的“嘟”音鸣响在辛紫逍瑶耳边。然而它就好像一连串礼花突然绽放在璀璨的夜空中,刹那间向人的心里注入太多的欢乐。辛紫逍瑶此刻不得不拼命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否则她准会在大街上大跳大笑起来。
1、山中别墅《二》
那日下午,某高速公路两旁栽种的绵延不绝的迎春花,在初春的阳光下绽放它们娇嫩的花蕾。一簇簇鹅黄色的花朵上,蜜蜂儿们不知疲倦地来来回回奔忙着。突然间,一辆流线型黑色轿车急驰而过,车体骤然卷起的气流将最靠近路边的蜂儿们冲击得七零八落。
辛紫逍瑶独自坐在豪华轿车的后排座上,双眼茫然注视着车窗外。在她身旁摆放着个小小的旅行包,里面装着极简单的几件衣物和生活用品。这车正载着她去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那儿一定很遥远,那些车窗外一闪即过的景物时刻都在提醒她———外面的世界早已是春意阑珊,且离那儿越近,春意越浓。满怀着对飘萍般人生的无限感慨,她不出声地长叹一口气收回目光,默默审视着车内。
但见距离她不远处,司机娴熟地驾驶着车辆。副驾驶座上端坐着一位年纪大约十六七岁、双眸又黑又亮、满脸稚气的小伙子。一路上,三个人都沉默,各自想着心事。辛紫逍瑶平日里话语就少,即便是神秘的聘用方什么都没对她说,而只是将她交给这位浑身散发着军人气息的小伙子,随后她又上了这辆豪华轿车,再奔向一个未知的地方,她满腹狐疑,却始终三缄其口,心中抱定多言无益的想法。
落日渐近西山时,黑色轿车驶下高速公路,行不多时停在一座孤零零建筑在田野里的乡间教堂前。小伙子殷勤地服侍辛紫逍瑶下车,一边娴熟地带领她参观这座略显简陋的教堂,一边老朋友一般与出来迎接他们的神父打着招呼。稍后,辛紫逍瑶被领进教堂后面的一间小屋内,由一位老迈的修女颇为啰嗦地教导她如何穿戴修女服装,严格恪守修女繁缛的规矩。终于,不信教只是极有耐心的辛紫逍瑶长出着一口气走出来。众人见她穿戴整齐的修女服装,遂都改口称她为瑶嬷嬷。辛紫逍瑶自是坦然接受,只是随即发现停在教堂前的黑色轿车已改换为一辆黄绿系列迷彩色的军用越野车。辛紫逍瑶的小旅行包仍然摆放在后排座上,三个人的位置也没有变。越野车行驶不久就离开国道开进一条曲折蜿蜒的临建路。辛紫逍瑶偷眼看车窗外,但见路两旁林木挺拔遮天蔽日、溪流蜿蜒、浅草泛绿,一派大好**。
又不知颠簸多久,当夕阳披着晚霞即将隐没在山的另一边时,辛紫逍瑶发现车身正转过一个山弯,眼前豁然开朗。没想到在这茫茫林海、群山峻岭中竟还有这样一块开阔地。只是越野车并没有开进去,而是沿着山边驶进茂林深处,直至前方赫然出现一座圆木垒制的别墅。
辛紫逍瑶在别墅门口下车,目送越野车拐过别墅后面消失不见。这期间她又向四周围打量一番,发现老旧的圆木垒制的别墅最近被维修过,腐朽的部分均被拿掉,换之以就地取材的新杉木。屋顶的阁楼尤其如此,似乎在加固和防御上下很大一番功夫。辛紫逍瑶正看得一头雾水,猛听得身后“咣当”一声巨响,那扇崭新的大铁门颤巍巍地在她身后关紧上锁。她同时看到大门两侧依地势垒筑起两条高大的鹿角栅栏,由锋利的铁蒺藜一路缠绕过去。“瑶嬷嬷,请吧!”小伙子接过她手中的小旅行包,彬彬有礼地对她说。辛紫逍瑶一言不发,顺从地随他登上有木制扶手的台阶,走进别墅内。
如果说别墅的外观呈现简朴、粗犷、原生态的风格,那么它的内部就格外地突显出装饰上的华丽与精美。辛紫逍瑶从这里真正领悟到什么叫做“表里不一”——但见宽敞的大厅内,镜子一般的地面全部由大理石铺就;屋顶高高悬挂一盏琉璃结花垂珠大吊灯。雪白的墙壁上适量挂满仿名家字画;靠墙一色的紫檀木雕背座椅;茶几下铺着手工编织的精美地毯。西厢全是客房,尽头有一架楼梯直通顶部的阁楼;镂花金属扶手,楼梯上铺着彩色旋花地毯。辛紫逍瑶边看边随小伙子穿过大厅走进一间客房。与刚刚的精美博大相比,这间小小的房间舒适整洁。夕阳映照得床铺松软温暖,雪白的床单,被子叠成豆腐块状。一桌一椅一柜橱;柜子阁板上摆放着浴巾和睡衣。小伙子将旅行包放进橱柜,微微推开卫生间的门,示意她进去梳洗一番,随后悄悄退去。待到辛紫逍瑶裹着浴巾走出来,小桌上早已摆放好一份晚餐。夜幕匆匆降临,小屋内渐渐昏暗起来,辛紫逍瑶平日里习惯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饭后顿觉身困眼重,虽处于陌生的环境、明日未卜、满心的疑虑,但一日的颠簸劳累,令她头刚沾到枕边即刻昏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