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变四十、霎那繁花一

师父说，这世事到头终有尽，浮花过眼总非真。笔砚阁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说

永和二十二年，秋。

荀向正在明州的武德郡闲逛。

从瀛洲回来之后，她便又是一个人了。

花言卿、苏子凌、温忱……一干人等统统都在圣贤庄里读他们的圣贤书。

她从武德郡的长宁街一路向西，路上几乎都是采办。今年风调雨顺，入秋之后，粮食丰收，这种景象在江南十分常见。过了常阳道再左拐，但见酸枣门外三二十个赖皮破落户中，有两个为头的，一个叫做步散，一个叫做簿司，名字倒是文艺，只不过是当地有名的地痞。

两个人带着一帮赖皮向着荀向走的地方大摇大摆地走来，荀向左看看又看看，终只有一条道，但侧身往旁边让过一步。其中一个头发乱得跟鸟窝似的，在荀向边上路走过时还微微向前倾了倾，头也顺势往前一点，可能算是致意。荀向很轻微的耸了耸肩，心道：好像还挺有礼貌的。

末了，待最后一个身上散着烂橘子味的赖皮走过，荀向便大踏步继续向前走去。

恰才走了三步，便听得身后一个女声慌慌急急。荀向认得那脚步声和说话声，是方才午时歇脚的包子铺的小姐姐——锦儿。

荀向站定，眼睛向后瞟去，只见锦儿通红着脸，朝那“鸟窝头”叫道：“姐夫！姐夫！快回去吧，姐姐她，她在庙里被人轻薄。”

那鸟窝头连忙问道：“在哪里？”

锦儿道：“刚从城隍庙里出来，撞见了一个从花楼里出来的醉鬼……”

没等锦儿说完，那鸟窝头慌忙对身边的另一个道：“薄司兄此事改日从长计议，休怪！休怪！”别了那穿着一身补丁旧衣的簿司，步散一把拉过锦儿，带着她急跳过墙，从常阳道一路向北。二人赶到城隍庙外的时候，只见一个白面小生背立在墙角，还有数个身穿同样颜色的衣服的人站在那人周围，手上一水拿着枪棒。在人墙包围中传来一女子的声音：“清平世界，习武之人，竟公然调戏良人！”情绪之羞愤，另正在墙上趴着只能看见衣裙不见人样的荀向也能想象出说话之人的脸红。

不过，她虽认不得人，但认得这些衣衫——紫衣杜若，银枪白穗，武陵宋家！堂堂明州之首的宋家居然有人公然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当然，不公然，不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也是无耻之徒！

步散赶到跟前，把那白面小生的肩胛硬扳过来，喝到：“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攥紧的拳头，如猛虎下山，直往那人脸上冲去，待下拳时，认出这紫衣小白脸竟是明州之主宋泰林的侄子，宋绛。宋绛是宋泰林表兄家的大儿子，荀向记得以前听花伯伯讲过，宋泰林武艺不强，但品德高尚，是位君子。原本这宋家之主之位应当是传给他们那一辈里武功最强的宋大表兄的，但是人家大表兄竟推举宋泰林，久辞不下，当年宋家都在这件事上耗了许久。最终以大表兄躲到清尘山里，只能传位给宋泰林作罢。据说，这位大表兄一去不返，走了个彻底，连老婆孩子也不要了。而那位让贤的大表兄的内人，也就是宋绛的母亲，身体不好，在宋绛八岁的时候早早过世了。

八岁，是个挺关键的年纪。那个时候，宋绛跑了爹，没了娘，宋泰林对这孩子宠的厉害，规矩便没立好。在圣贤庄里也还经常听宋逸抱怨，别人家都是宠溺小的，他们家到好，宠的都是他的大堂哥，十七八岁的人了，永远当他还小。“也不知道小哪了？”，宋逸是这么说的。“可能，是脑子小了，缺点斤两。”荀向趴在墙头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在武陵，这厮倚势豪强，专爱淫垢人家妻女。宋家对他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又没人敢告官，即使告了官，恐怕也没人敢管这宋家的小太爷，武陵人只在背后称他花花太子。

当时，步散扳过来看到是宋绛的时候，先自手软了。

宋绛说道：“步散你个流氓地痞居然也来管本公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原来他不认得这是步散的娘子。

跟着宋绛的一干人等里面有武德郡官府的人，看了看步散又看了看这个女子，突然一怔，随即拉住宋绛耳语了几句。宋绛向来只有让别人吃瘪的，还从没有人敢阻止他做什么。一双眼睛揪着步散，好像娘子被欺侮的人是他。“本公子要的人，就算已经成亲了，也是我的！”

步散一股怒气上头，连着几拳打在宋绛脸上，一时间白面人成了红面人，夹杂着一块块青紫色。

荀向看着步散将妻子和锦儿一并带走，虽郁郁不乐，但也就此作罢。见这里没她什么事，翻下屋顶，顺着小路遛回客栈，路上还顺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狗尾巴草随着荀向的步子一步三晃荡，也是别一种乐趣。

可谁知这事没完。

且说宋绛引了一帮闲汉，见了步散娘子，后吃了一瘪，怏怏不乐。心中有对步散娘子心生着迷，回到接待他的衙内府上闷闷不乐了三两日。一众闲汉见小太爷焦心，都赶鸭子上架似的涌上来准备帮宋绛出谋划策。这些个闲汉都是各个官府老爷家的亲属，有事求上来不好拂了别人的意，便在官府里寻了几个闲职，使得他们有个去处，不至于每天游手好闲。但说到底不过一个小小武德郡的闲官，没什么地位，但若是眼前的小太爷高兴，能在宋宗主面前提上他们几句，收了他们成为宋氏弟子，那可就大不一样了。谁都知道，各州官府不过一个摆设，平时处理一些百姓纷争也就顶天了，这大事，还是全凭宋氏一族说了算。要是哪家的孩子天资好，被宋家收了做门生，那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福气！一众亲属能在乡里村里大摇大摆走上三天！这群闲汉资质不够，后天不勤，这不只能靠着这小太爷往上爬了嘛。

其中就有一个叫苟富贵的，见宋绛在院中闲坐，走上跟前道：“公子近日面色清减，少有笑颜，必然是有件不悦之事。”

宋绛道：“你如何晓得？”明明他那日并没有带上眼前的人。

苟富贵道：“小人一猜便着。”

宋绛问：“那你说说我这心里因何事不乐？”

苟富贵早就从外面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里摸了个大概，也难为这几日不曾出门的宋大公子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就算出了门，想必也没人敢在宋绛面前嚼舌根。

苟富贵装模作样的仔细端详了宋绛片刻，说道：“公子可是心中有双木？”

那步散的小娇妻正是武德郡有名的商贾，林家的小女儿。

宋绛笑道：“你猜的不错。只是……”他的脸虽已看不出什么伤痕，但这口恶气不能不出，一个小小地痞竟对他堂堂宋氏一族出手，这打的是他，丢脸的可是宋氏！可是，他还真不是步散的对手……

那苟富贵继续说道：“这有何难事！这步散不过小小流氓地痞，怎敢伤了公子您？轻则发配了他，重则直接害了他的命。怎能容忍这胆大包天竟敢欺到宋氏头上，也不看看明州是谁的地盘。”这句句说到宋江心坎里。

“小人有一计。小人门下有一个叫向望的，与步散那厮是从下一道长大的，明日让那向望把步散约出来吃酒，届时公子躲在另一间屋里。小人去和步散娘子说步散吃酒一时醉倒，将她叫来，引到公子屋里。妇人家都是假矜持，见了公子这般风流倜傥的名门子弟，再用些甜言蜜语，不由得她不肯。”

宋绛拍腿乐道：“好计谋！今晚就这么办！”

苟富贵眼前已是他平步青云的美景：“小的这就去安排。”

荀向正准备出去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步散与一个中年矮胖的男子一道往酒楼里走。一个鸟窝头，一个油胖面，两人怎么看，怎么怪异，让人不得不多生个心眼。

荀向站定在街口，等了个把钟头，什么事都没有，心道：“看来是我疑神疑鬼了。”将走到街口便见步散的娘子和锦儿匆匆忙忙跑来，前面还有一个锦衣罗段一脸刚正的男子。明显是那男子引着二人。荀向眯着眼看到三人从对面街角跑来，待到酒楼门前，那男子径直带着步散的娘子上了楼，锦儿却被几个“醉酒闲汉”挡在了酒楼门口。

“不好！”荀向心中一紧，立刻飞身进了酒楼。

这酒楼，是当地老字号，大厅的正中央巨大的楼梯通往上层，约莫可以同时走八个成年大汉。往上，一共四层。算上大厅，吃酒的一共三层，再上面两层是乐坊。

荀向环顾了一圈，周围具是喝酒之人，划拳游戏，高谈阔论，嘈杂的很，饶是她听觉过人，武艺出众，也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在哪里？方才他们往哪里走了？”荀向脚虽站在原地，但不停地环视着这间酒楼，“到底在哪里？”

虽然九州人人习武，但人人习武也就意味着没人习武，大家都是同样的。

突然三楼最北面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来人呐！救命！有没有人呐！”

周围无一人动身，人声鼎沸下恐怕也就荀向能听见那救命之声。荀向立刻运了轻功向上飞身而去，同时不由得暗叹：着实是条不错的计谋，选在酒楼，人来人往，反倒不惹人注意。就算叫喊，也不会听见。若是事发，一句醉酒不知人事便可将满肚子坏水统统推到酒上。她余光瞥见几个面熟的闲汉，是那天宋绛身边的人？荀向顺着他们的方向定睛一看，居然还有府衙的衙吏，不好！

荀向刚上三楼，便见一个人影站在最北的那间屋子。而步散显然已经知道娘子就在里面，确认过娘子的安全，怒气冲冲拔剑就走。

荀向一把拦住牛一样的步散：“留步！”

步散怒气上头，朝着荀向喝到：“滚开！”

荀向必须得拦住步散，否则就中了对方的计。宋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脑子，居然留着后手。若是今日事不成，便随时准备推那个油面矮胖男做冤大头，也能顺势将步散推进大牢，一举两得，永远解决了后患。

步散原本见荀向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不愿伤及无辜。不想这姑娘竟拦着他，帮着那帮龟孙子！那就怪不得他了。连着剑鞘一起从右往左向荀向扫去，荀向轻轻往上一跃，避开了。

步散心道：“功夫不错。只可惜，是官府的走狗！”便拔了剑朝荀向刺来。

荀向左右躲闪，一瞬间到了步散的身后，抬手就往后颈一劈。

“扑通”一声，一个清瘦的男人俯身倒地。

荀向甩了甩手腕，刚刚那一下，她怕自己力气不够用了点内力，下手稍微重了一点。她双手叉着腰叹了口气之后便双手运势，气沉丹田，一把揪着步散的后领拖着他往最北的那间屋子走去。离门还有五尺远的时候，荀向左手抽出一把软剑，朝着门口一划，一道青色的剑光直击向木门，“啪嗒”一声门锁断裂，掉在地上。

里面急忙奔出一个女子，粉衫罗裙，光彩动人，饶是荀向这种见惯了美人的人都不禁感叹：“步散这鸟窝头好福气啊！”

荀向向那女子微微欠身：“失礼。”

女子感激地朝荀向回礼，又看到步散的那一刻，顿时面露凶光：“夫君他……”